《屋主》1、记忆

  宋之御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待在幽深的水底,四周传来闷闷的水流声。
  暗流涌动中,一个不甚清晰的声音透过水流的闷响由远及近。
  “师父。”
  呼唤绕过模糊的光影锲而不舍地在宋之御耳边一下下地回响,带着点似曾相识的语调,像是一个被遗忘的故人在一点点勾起过往的记忆。
  宋之御终于在这一声声恳切的呼唤中品出了一些熟悉的味道,他不由朝前方的黑暗凑近了些。
  可当他将手向前伸出时,那站在黑暗处模糊的白色身影便势必畏缩地后退几步。
  “你是谁?”宋之御看着不甚清晰的人影开口道。
  流水的声响在耳畔突然变大,那人的声音却突然冷了几分:“宋止雨,我是......”
  水声又大了一些,将男子的话语冲得七零八落。
  宋之御愣了片刻,“宋止雨”这个让他感到莫名熟悉的名字像是烙印一般在他的脑海里泛红发热起来。
  见他没有反应,水底终于平静了下来。
  对方像是终于失去了耐心,一股暗流汹涌而至,硬是将宋之御推出了好几米。
  电光火石间,他伸手朝黑暗中越来越远的白色身影徒劳地抓去,一个名字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轻尘!”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晦暗不明的水里只剩下了一股还在打着旋儿的水流将他送往越来越远的地方。
  梦境彻底陷入了黑暗,宋之御在自己宽敞舒适的大床上睁开了眼。
  位于市郊的别墅此刻还笼罩在黑暗里,四周安静至极。
  他慢吞吞地起身拉开厚实的窗帘,看到窗外的几幢别墅也同样沉寂在黑暗中。高档小区里家境殷实的邻居们显然没有在这早春的凌晨起来受冻的勇气。
  宋之御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差,他了无睡意地坐回床上叹了口气,散漫的视线就这么虚浮地落在雪白的墙壁上,任凭纷繁的记忆和思绪向潮水般在这月亮来不及藏匿起来的凌晨涌进脑海里。
  已经25岁的他在演员这条路上走得还算顺畅,对表演精益求精的态度和过硬的专业素质让他揽获了无数影视大奖。
  就在昨天晚上他还穿着质地考量的西装,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笑容端方地从颁奖前辈手中接过了属于他的奖杯和荣誉,在众人的掌声和祝贺中成了影视圈又一位实至名归的年轻影帝。
  等他好不容易才结束觥筹交错的庆祝晚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寓所简单洗漱后,家里的床像是有种神秘的魔力一般在召唤着他靠近。也许是这段时间连轴转已经让他累到了极致,他倒头便睡,却不料后半夜的安宁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梦打乱。
  想到这里,宋之御伸手抓了抓自己垂在额前被汗打湿的碎发,瞄了眼床边放着的夜光钟表。
  凌晨3点,离他回到寓所才过了两个小时。
  可短短两小时的睡眠却让他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般漫长的时光。
  也许在梦境出现之前,宋之御只是个影视圈里敬业的演员,他的长相、身材、演技和勤勉为他俘获了大批粉丝,而他也一直没觉得自己的人生道路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直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梦,让他明白了――自己身上有些东西和之前不同了。
  “轻尘......”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在梦里脱口而出的名字,望着虚空的眼睛逐渐沉淀下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时值早春,渭城大清早的街道上还飘着细密的雨丝,上班上学的人们还在家里匆忙地做着出门的准备,枫华传媒影视公司的过道上已经响起了一阵略显轻快的脚步声。
  公司的资深经纪人许弈正步履匆匆地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向来不苟言笑的他今天终于不再紧绷着嘴角,藏在眼镜片后的双眼有了些许笑意。
  宋之御能够凭借新的电影作品斩获影帝殊荣,为身为经纪人的他的职业生涯中又添了一笔光辉灿烂的色彩。因而在这样一个湿冷的早春天气里,许弈甚至比平常早到了大半个小时,想为宋之御筛选一下晚宴结束后像雪片一样飞向他的邮箱的各种邀请函。
  推开办公室的门后,许弈看到了被自己收拾得整洁干净的桌面上摆着的一个a4纸大小的信封。
  拿起这白色信封匆匆扫了一眼,他的眉毛顿时拧在了一起。
  信是宋之御写的,许弈不太明白在这个通讯发达的时代里为什么他负责的艺人想要花几个钱买信封给每天都能见面的他写信?
  况且这还是一封没贴邮票的信……看样子这封信是宋之御一大早直接放在他办公桌上的。
  许弈迅速撕开信封取出了放在里面的一张薄薄的字条,宋之御疏朗飘逸的字迹映入他的眼帘――
  弈,我要去山中拜访出阳,归期不定,勿念。(宋止雨留)
  看到落款处的名字,许弈顿时惊出了一身汗。
  “他终于想起来了?”
  许弈呆呆地看了手中捏着的纸条片刻,立刻拨打了宋之御的手机,耳边响起的机械女声播报显示着该号码目前不在服务区。
  “宋之......宋止雨你这傻子,也不先问问我出阳到底在不在山里。”许弈对着无人接听的电话咬牙切齿地骂道。
  但骂归骂,他的心里此刻却通透得像块明镜似的。
  从今天起, “宋之御”这个名字将永远成为那个活在公众视野里的知名影视演员的代号,而名叫“宋止雨”的家伙才是他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需要协助的人。
  许弈看着自己办公桌上立着的名牌,他伸手遮住了“许”字,感慨良多――为了保证宋止雨的安全,他已经化名在人类社会里生存了25年,人类世界的缤纷让他差点忘了自己真正的姓名和身份。
  而此刻正被经纪人挂念的当事人正步伐稳健地顺着崎岖的小路向深山走去。
  与城市的阴雨绵绵不同,连绵的山脉已经被清晨的阳光镀上了柔和的光芒,冬日的凝重与冷硬在日复一日地缓慢消散。
  山中树木葱茏,许多四季常青的树木将早春的阳光过滤得更加稀薄。山里的温度同山脚下相比低了许多,空气也清冷了不少,大自然的气息充斥着宋止雨的眼耳口鼻,让他有些激荡的内心一寸寸平静下来。
  越往前走,各种大小树木和灌木丛越发茂密起来,长势茂盛的枝条弄得宋止雨不得不拿出一把小型弯刀为自己开路。
  他一边清出一条小路一边想着弈要是看见了他现在的这副樵夫模样非得对实施他禁足不可。
  想来弈应该已经看到了自己大清早亲自送到他办公桌上的信,不难想象看到信后弈的脸上会露出何等愁云惨淡的神情......
  正当他三心二意地砍伐着眼前碍事的枝蔓时,前方的灌木丛下突然传来了o@的声响,那声音听着就像食草动物正在咀嚼着多汁的草叶。
  宋止雨缓缓朝前走近一步,灌木丛下长势茂盛的矮草中有东西动了动,终于露出了一对洁白而毛茸茸的长耳朵。接着,一个小小的脑袋从草丛里探了出来,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
  宋止雨瞪着这只突然出现的白兔愣了几秒,那兔子也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似乎只要宋止雨不动,它也能跟着保持静止。
  经过一番真诚的大眼瞪小眼后,宋止雨蹲下身试着向兔子伸出手去。没想到那兔子颇有些临危不惧的大将风度,见他伸手过来也不退避,仍旧傲然杵在原地,甚至还漫不经心地动动耳朵低下头又往嘴里添了几叶草。
  “你是替出阳放风的吧?”宋止雨的手终于成功搭在了白兔身上,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着它蓬松而温热的毛发。
  兔子一激灵,一阵薄烟从它周身腾起。
  烟雾散尽后,它摇身一变成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拢袖对宋止雨行了个礼,恭敬地说道:“止雨大人,您终于来了。”
  宋止雨收起砍伐杂草灌木用的小刀,又看着少年问:“出阳在吗?”
  少年闻言摇摇头,样子有些腼腆:“山神大人在您转世后没多久就下山体验市井生活了,现在山里只有我和其他几个侍卫在看守。”
  “什么?”少年的回答恍若晴天霹雳,把宋止雨震得五脏六腑生疼。
  一想到自己牺牲了大半天的时间跋山涉水,一路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才来到这儿,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不靠谱的答案,宋止雨便气得直咬牙。
  “他去哪儿了?”
  “这......我也不知道。”
  兔子少年看宋止雨面色不善也有些慌了,忙摆手安慰道:“您别急,山神大人留下了一个卷轴让我交给您,或许卷轴里会有您想要的答案。”说着,他低低念了一句口诀,一个卷轴便出现在了宋止雨跟前。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一看,只见泛黄的纸上有一张简易的地图,其中一个点上亮着出阳作为山神的云纹标记。
  “大人,需要帮忙吗?”见他看着卷轴许久不答话,少年有些胆怯地在一旁问道,鼻尖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
  “你哥也是在那时跟着出阳一起去凑热闹的?”宋止雨揉了揉少年一不小心就冒出来的兔耳朵,语气缓和了不少。
  少年睁着水润的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宋止雨说道:“哥哥不是一直和您待在一起吗?”
  “嗯……的确是这样。”宋止雨的眼睛顺着眼眶转了一圈,终于还是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当所有记忆都回来后,宋止雨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这二十几年待在自己身边时间比较长的人,发现除了把他拉扯大的奶奶之外就只剩下了经纪人许弈。
  回想起许弈那令人发指的严谨作风还真是和出阳身边名叫“弈”的侍卫长分毫不差,这才确定了自己的经纪人的身份。
  “山神大人让哥哥保护您的安全。”少年仰头看着宋止雨说道。
  “我记得你以前还不能化形,你叫什么名字?”
  “笙。”少年有些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兔耳朵。
  “弈……笙……”宋止雨小声念叨了一遍兄弟二人的名字,这才弯起眼睛对少年露出个明媚灿烂的微笑:“你自己注意安全,我让弈有空回来看看你。”说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少年,这才拍拍他的肩大步流星地走了。
  “谢、谢谢大人!”少年站在参天的古树下开心地目送着宋止雨的背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林后,这才又变回了一只通身雪白的兔子,衔着棒棒糖消失在茂盛的草丛中。
  白跑一趟的宋止雨又花了两小时驱车回到城里,这才从背包里摸出了那份差不多被压扁的空心卷轴。
  山神出阳掌管着渭城一大片连绵的青山,他和宋止雨一样秉承了写字精简的原则,棕黄色的长纸上只有云纹图案亮着的地方写着 “我在这”三个字,将他的浪费与懒散诠释得淋漓尽致。
  所幸对于图上的地址宋止雨还算熟悉,他将卷轴塞回包里后回家睡了个结结实实的回笼觉,直到华灯初上才将自己收拾了一番,低调地出门去见许久未碰面的老熟人。
  很快,一辆黑色宝马停在了渭城中心区的一条巷子外。
  宋止雨下车站在巷子口打量着这条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幽长的小巷,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肉眼可见的书店招牌上。
  “青山书店。”
  仰头看了一眼书店的招牌,宋止雨这才拉低帽檐推开了书店的玻璃门,悬挂在门口的木风铃顿时“哗啦啦”响成了一片。
  和店外还下着雨的寒凉不同,书店内气温正适宜,此刻来看书和买书的人也不多,只有寥寥几人在不同的书架前翻看着自己感兴趣的书籍,一个店员模样的女孩坐在柜台前正捧着一本书认真阅读。
  “你们店长在吗?”宋止雨佯装咳嗽,说话间伸手挡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女孩将视线从书上移开,抬头看着眼前身材高挑的顾客,这才摇摇头说道:“不在店里。”
  “方便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吗?”
  女孩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宋止雨朝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将她绕到嘴边的疑惑憋回了肚子里。女孩飞快地在白纸上写下一串数字递给他,有些害羞地捧起书本说道:“这是他的手机号。”
  宋止雨点头道谢,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照着纸上的号码打给了此刻不知身在何方的浪子。
  “你好,哪位?”男人温和的声音被听筒过滤后显得更加文雅,但在宋止雨看来这不过是掩盖出阳不靠谱本质的一片遮羞布。
  “我,宋止雨。”
  一阵打翻杯子的声响立刻从电话那端清晰传来,连带着出阳忙不迭的道歉声,不过这道歉显然不是对宋止雨说的。
  “你在哪儿?”出阳收起语气中的笑意压低声音认真问道。
  “在你书店等你,你最好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宋止雨看着街上的小水坑里蓄满的雨水,轻飘飘地抛出了一句话。
  电话里的出阳沉默了几秒后说道:“我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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