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盼着他升天》6、第六章

  “表哥!”曲偶突然出声,喊回了宋叁飘远的神思。
  宋叁回神看向曲偶,曲偶足下轻点,飘飘然自花上飞跃而来,活像一只扑棱着飞来的大蛾子,还在空中扭捏作态,媚眼飞得漫天尽是,折扇上南疆第一美花枝招展,到得宋叁面前,陡然伸出手抱住他的肩,脸靠的无比近,吹气如兰道:“表哥,在想云少侠?”
  这招是采薇堂女子勾丨引涉世未深的良家小少年惯用伎俩,要破,简单,宋叁左手两指并拢,轻轻往曲偶极泉穴一点。
  曲偶瞬间破了功,像被点了笑穴,哈哈大笑着软在了宋叁身上,宋叁一托他的后背:“景期,你可知摄魄心法最大的破绽是什么?”
  曲偶微一怔神,宋叁伸出一臂揽住他的腰,往自己怀中一带,在他耳边温声答:“是一颗柳下惠之心。”又狠狠往外一推,绯色袍袖飞舞,他拍了拍手,立住。
  隔着霞雾般的丝袖看宋叁,曲偶在空中眯了眯眼,而后步法精妙地转了几个圈,最后足间一点,落到一株树杈上,刷一声抖开扇子,无限风流地摇了摇,五个大字在阳光下璀璨生辉,言笑晏晏:“表哥,这套掌法如何?”
  掌法固然精妙,但曲偶练的时日尚短,而且他毕竟年轻,要想胜过尸魂谷那些浸淫武学半辈子的长老,还是有些难。
  宋叁正要开口,忽然瞥见云安的身影在月门下一闪而过,他正怀疑是否自己看岔了,钱老捧着一叠账本过来:“少主,少夫人来找过少主,见少主陪曲表少练武,便未打扰,站了一会就走了。这是刚送来的几家钱庄的账目,请少主过目。”
  宋叁在找云安问一问有什么事和看账本之间游移不定,钱老道:“少主先处理完这些,再全意陪少夫人,省得心里总惦记着事,陪也陪不好。”又使了个眼色,“老奴准备了些少夫人喜爱的吃食,温了一壶花雕,到时少主带着去,老奴给曲表少在别苑另安排了午膳,绝不会让曲表少扰了少主和少夫人。”
  钱老不愧是服侍了宋家三代的老管家,就是有眼色,会来事,宋叁心头高兴,搓搓手接过账本,向曲偶道:   “你且练着,我有些事先处理。”
  午后时分,宋叁在勤务宫处理钱庄送来的账目,曲偶在花园里练新得来的掌法。
  轩窗前,风送温香,宋叁先前没休息好,即便很想快点处理完,还是忍不住觉得昏昏欲睡,账本上的字渐渐模糊,没一会,就这么仰着面,本子盖在脸上,一不小心眯着了。
  昏昏沉沉里,听到一个声音唤:“少主……少主……少夫人来了……”
  脸上的本子被拿开,漏进一丝天光,宋叁的眼尚未完全睁开,惺忪里看见一身白色劲服的云安随着通报的小厮走了进来。以往宋叁都认为白色过于素简,但这么一瞬间看着云安,和他门后边,遥远的清亮的晴空,当真觉得他是浮在蓝天上一片洁白的云。
  一点都不素简,而是干净通透,没有一丝杂质。
  宋叁从椅子里直起身体,对云安道:“听钱伯说你找我,我本想去找你,但被这些账本耽误,就……”
  云安站在门前,眉目温雅,手里握着雨恨长剑,看向那一沓账本,最上面那个本子还有一团可疑的湿痕,淡淡打断他:“宋庄主公务繁忙,是我打扰了。”
  宋叁揉了揉睡得有些麻木的脸,一时有点讪讪,指了指桌边另一张椅子:“欲晚,你先坐,找我有什么事?”又对小厮道,“看茶。”
  云安抬手阻止了要去倒茶的小厮:“不必麻烦,一点小事,就不坐了。我想暂且离开一阵,五日后回来,不知宋庄主可应允?”
  宋叁和云安的相处之道,是谁要出去几天,会互相请示,免得另外一人担心,不过这三年来,都是云安向宋叁请示,宋叁身体的缘故,不大出音玉山庄,所以,担心也是宋叁担心得多。
  五日,差不多小师妹成亲喜宴结束的日子,知道他会去,宋叁心中早已明了:“什么时候启程?”
  云安看着宋叁的脸,平静地道:“如果宋庄主同意,这就走。”
  宋叁回想了一下凌晨时看到的请帖,喜宴还有两日才开始,不知道云安是一刻钟都不想在音玉山庄多待,还是想早些见到贺霁。
  宋叁不太想答应,心底酸溜溜的醋海在翻涌。
  云安也不出声,沉默地望着轩窗外一丛纷繁的花圃。
  眼前浮现出云安孤独寂寞的在芳华殿独自练剑的场景,宋叁咬了咬牙,把漫到喉咙口的酸醋咽进肚里,勉强地点了头:“那要小心些。”又忍不住倾身拉云安的手,拉得他往前跨了一步,宋叁顺势张开另一只手臂,把他抱进怀里亲了一口,仰脸瞧着他,尽力做出一个英俊潇洒的笑容,“不要让自己受伤,我会心疼。”
  武林中的宴会,一句话一杯酒,说不定就能引出大侠们的一场切磋。
  身边伺候的小厮一直在挤眉弄眼。
  云安身体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明明都老夫老妻了,云安还是不习惯在底下人面前亲密……宋叁还想再抱会儿,再亲亲他的脸,也只得松开手。
  松手的瞬间,云安立刻挣脱了怀抱,站起身道:“多谢宋庄主关心。”
  宋叁在心里叹气,昨晚上他们肌肤之亲时,云安还没这么疏离,今日要离开了,去见贺霁了,便左一个宋庄主右一个宋庄主,生疏得恨不得与自己彻底划清界限。
  原本想叫影卫跟着的话也被堵了回来。以前云安出门,他也曾把影卫派出去护卫,结果云安回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很长时间连芳华殿的门都不出了,宋叁担心他闷着,请白朗去旁敲侧击地问,才知道,云安把他派过去护卫的影卫当成了监视。
  后来便不敢这么做了。好在暗地里观察过云安的身法,这些年练了他精心算计过的那套剑法与心法,加上本就悟性奇高,云安的武艺和修为比三年前大有精进,单打独斗的话,江湖上未必有几个人打得过他,便也放下心来。
  但这次喜宴不一样,在南疆举办,恐怕鱼龙混杂。光明正大的对手好说,怕的是暗搓搓使手段的小人,宋叁见得太多了,像云安这种坦荡荡的君子不一定应付得来。
  既忧心,又怕云安多心,想了一会他终于想出个折中的办法,看着云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要么让白朗与你同去?外面刀光剑影,若是哪个人不小心受了伤,你也可令白朗助一臂之力。”其实主要守着他,其他人顺带的救一救。
  白朗说到底只是个江湖郎中,不算音玉山庄的人,跟着一起应该不会让云安难做,而且医术高明,还能治病救人,   关键时刻能行大义。
  云安犹豫了一下,方才颔首:“好。”又顿了一顿,突然问,“你去么?”
  一个未说一个也未问,但三年来的默契,让他们彼此都十分清楚话中未表明的部分。
  宋叁没料到他会问自己,怔了一下后,差点脱口而出“你想我去我便陪你去”,到底理智归位得还算快,明白云安之所以开口问,就是在确认自己不会搅和了禹山派大喜的宴会,遂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云安静静看了他一会,方道:“好,那我先走了。”
  看着他转身,宋叁忍不住又叫住他:“欲晚。”
  云安回首,冷淡的神色中带着迷茫,宋叁定定看着他:“花园里瑶台玉凤开了,月下景色很美,你回来我们一起赏,好么?”
  云安想了想道:“我回来也许会错过花好月圆的时候,宋庄主可与曲少堂主一起赏。”
  宋叁想告诉他——花好月圆是因为你在身边。不过人家没有兴趣,即便有,想一起赏花赏月的人也不是自己,话便出不了口了,只得苦涩一笑:“好。”
  云安转身出门。宋叁想再送一程,但云安轻功了得,来去如风,等他登上软轿时,云安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怕已出了数里之外,只得又从软轿上下来,站在勤务宫门前,看着头顶青天,颇为落寞地叹了口气。
  气还没叹匀,身后的小厮拿着个铜镜和手巾追了来,把铜镜与手巾递给宋叁,急切道:“少主,少主,你快擦擦脸吧。”
  宋叁狐疑地瞧着他,接过镜子,看了眼镜里的自己。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有一道鲜红的印子从眉心斜着拉到下颌,腮边还印着一个黑漆漆的大墨印,使整张脸看上去滑稽且可笑,想来刚刚盖着睡觉的账本太重,在脸上留下了污痕,亏得他自以为潇洒地摆了个笑脸,打算使一下采薇堂独门秘笈魅惑一下云安,只怕在云安眼里,自己彻底成了戏台上的丑角。
  唉,他说错了,摄魂心法最大的破绽不是柳下惠之心,而是一张可笑的脸。
  真难为云安对着这样一张脸,还能一本正经地喊宋庄主。
  宋叁把镜子递回去,心里拔凉:“怎么不早点提醒?”
  小厮皱着脸:“小的眼睛都挤成星子了,少主看过小的一眼么?”
  他的眼睛多数时候确实长在了云安身上,不大注意到旁人。
  宋叁擦干净脸上的墨痕,站在萧索的秋风中,只觉得更加落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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