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72.第 72 章

    
    两个小时过去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四个小时过去了……夜越来越深,赵逢春的心越来越沉。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 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坐立不安。
    “赵树林的家属, 病人醒了,快进来!”
    终于, 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喊赵逢春进去, 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赵逢春身形一晃, 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 爷爷缓缓转过了头, 身体不能动,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 赵逢春侧耳细听, 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倔强地摇头,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
    夜,漆黑一片,寂静无边,偶有几声犬吠传来,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一过了县城郊区的村镇,就是遍地无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长长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路灯,奔驰在茫茫夜色中的车灯亮得格外显眼。
    夏夜沉沉,凉风袭来,背后的热汗落下凉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反而觉得冰冷,身前却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过气来,冰火两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与折磨。
    赵逢春神情哀恸地坐在车后座上,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又紧了紧,里面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爷爷,他闭着眼面容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身体还是温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按照医院的规定,尸体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就地火化,赵逢春爷爷的尸体应该马上送进太平间的。
    但是地方风俗,死后要叶落归根回老家办后事,入殡后停棺几日后才能安葬。
    死者大于天,医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农村陋习人死在外不能进村,在邻村那对夫妇的暗示和帮忙下,赵逢春给爷爷捂上了厚厚的被子,抱着还带着体温的他奔往村里,让他躺在家中安静地离去。
    陆远帆不同意,认为尸体应该立即火化,赵逢春也知道,但是她不得不遵守村里的习俗,因为那是她爷爷想有的归宿。
    邻村那对夫妇说可以帮赵逢春联系到专门偷运尸体的黑车,暗中怼了陆远帆一句,这是规矩,所有人都是这么办事的。
    约定俗成的规矩,人骨子里认定的东西,陆远帆一个外人无力改变。
    他既然都来了,帮人帮到底,只能顺着赵逢春的意思,让她爷爷上了车。
    车窗是他打开的,害怕狭小空间病毒传播容易感染,赵逢春也没有理由阻止,只能用被子紧紧捂着爷爷。
    陆远帆车开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路程已过大半,赵逢春浑浑噩噩地坐在车上,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的爷爷已经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了。
    “逢春,多吃点儿肉。”
    “逢春,别学习那么晚。”
    “逢春,来喝口酒暖暖胃。”
    “逢春,家里有我呢,别瞎操心。”
    “逢春啊,你听爷爷跟你讲啊……”
    一字一句,尤仍在耳,爷爷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是那么地清晰。
    但是从今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不停地叫着她“逢春”“逢春”的可爱老头儿了。
    心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赵逢春睁着红肿的眼,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王静却是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蓬蓬,我,你先跟我出去再说。”
    走到了门边,王静脚步一顿,扫了一眼赵逢春的新娘装扮,焦急地拍了拍头。
    “哎呀,你不能这样出去。”
    匆匆反锁上门,又跑到窗边拉上窗帘,王静回头就要扒赵逢春的衣服。
    王静紧张兮兮地,弄得赵逢春也跟着心慌起来,“静子,到底怎么了?”
    “蓬蓬,我跟你说,我刚才不小心听见赵勇妈打电话,你爷爷不知道怎么听说了你结婚的事,气得病发在医院抢救呢!哎呀不说了,反正蓬蓬,你快点去县城,说不定能赶上你爷爷最后一面!”王静边解着赵逢春衣服上的盘扣边快速说道。
    赵逢春一听下意识地要往门口跑,又被王静拉了回来。
    “哎呀蓬蓬你不能这样出去,赵勇妈说了,大喜的日子死人太晦气,让瞒着不告诉你,她要是看见了肯定不会让你走的,你先把身上这身儿衣服给换了再说。”
    “死人”那个字眼在耳边放大,赵逢春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猛地坐到了沙发上。
    心里越慌扣子越难解,王静心里暗骂了声,赵勇妈做得这事忒不地道。
    她没说的是,赵勇也知道这事,但是却被她妈压得不敢吭声,她怕赵逢春难过才略过不提。
    赵逢春这会儿也缓过神儿来,出口一针见血,“赵勇知道吗?”
    王静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手中的动作加速,“哎呀先别说了,快点换衣服要紧。”
    看见王静的躲闪,赵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勇多听他妈的话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然王静怎么可能过来?
    正说着就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浮现在窗外,赵勇的声音传来。
    “蓬蓬,蓬蓬?你在里面吗?怎么把门给锁了?”
    王静一惊,想通后赵逢春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压了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张。
    过了会儿等赵勇又问了一遍,赵逢春才故作刚睡醒的样子出声,“怎么了,我有点不舒服在睡觉呢!”
    “哦,没事,那你接着睡吧,我就害怕一会儿那群家伙过来闹你,过来跟你说一声,你一会儿可别开门啊。”
    “嗯,知道了,那我就不下床给你开门了。”
    “好好好。”
    影子消失了,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赵勇从外面把门给锁了。
    王静着急地看了赵逢春一眼,“哎呀门锁了该咋办啊?”
    赵逢春此时却冷静地可怕,环视一周后目光定在了后窗上,“跳窗户。”
    王静随着赵逢春的视线看过去,后窗那么高,纠结地提议道:“蓬蓬,要不喊出来告诉外面的人?”
    赵逢春苦笑一声,“静子,我嫁人了。”
    若是她闹得赵勇家难堪丢人,以赵勇他妈的性子,真能破罐子破摔,不让她去看她爷爷。
    说话间赵逢春已经把上衣给脱了,正在脱身下的裙子,王静看着她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肤,脸色不由一红。
    微微侧过了头,王静问道:“蓬蓬,这里有你平时穿的衣服吗?”
    赵逢春一愣,摇了摇头,“衣服都还在我家呢。”
    两家离这么近,赵逢春就没收拾。
    王静打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果然都是赵勇的衣服,“算了,你穿我的衣服好了。”
    话落王静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她穿得裙子两件套,赵逢春那么瘦,也不用担心不合适。
    休闲衣服穿脱比较容易,赵逢春很快换好了,王静穿了她的嫁衣还在扣扣子。
    王静的高跟鞋她穿不了,赵逢春蹬上了自己的平底鞋,迅速地搬了张椅子到床上。
    站上去还差一点儿,就让王静又递过来一个板凳,赵逢春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王静在下面小心扶稳。
    “对了蓬蓬,我兜里应该还有一百多块钱,你一会儿打辆车过去,快点儿。”
    赵逢春感激地看了王静一眼,“静子,真的谢谢你。”
    “说什么呢,好朋友,应该的。”说着王静又紧张起来,“你跳的时候小心点儿啊。”
    老房子的窗户虽说不高,却也不低,赵逢春望着眼下的高度,咬牙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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