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陌罪》第二章

  大陵镇是个小镇,此镇以鞋闻名。被冠名‘老板’的基本是开着鞋厂,顾名思义工人都是做鞋的。
  而在当时的大陵镇上,只要有人聚在一起聊天,内容基本都是,
  “你在谁家做鞋?”
  “你们那里忙不忙?老板怎么样?鞋好做吗?一天能做多少?”
  “你们单鞋棉鞋的工价是多少?”
  大陵镇的鞋厂都属私营,忙的时候天天加班到十一二点,不忙时也可以在家睡两个月,没有太多规矩,你想多挣点,四点去干活也行。你若想多睡点,日上三竿去干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大多数,为了养家,也都勤勤恳恳,舍不得休息一天,毕竟不忙的时候,好几个月都挣不到一分钱。
  晚上十点,大多鞋厂都到了下班时间,小镇开始热闹起来,安静的街道立刻占满了走路说话自行车打铃的声音……那时的小镇也没有个夜摊,大家忙碌了一天,只想着赶紧回家洗洗睡觉。
  王大江和张娟从工厂出来,他俩需要花四十多分钟走回村里,途中还要经过一片田地,偶尔还会有一两个墓竖在田地里,没有路灯,乌漆麻黑的只能靠一点月光照路,若是不走快点,空旷的田地被风一吹,呜咽作响,让人心里有丝丝害怕。
  不一会王大海骑着老爷子送他的二八,带着媳妇郭萍刚好从王大江身边经过,兄弟俩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扭头各走各的。
  王大海先到家,此刻中间的屋子留着一盏灯,他刚刚进屋,张小花立刻披衣下床,对着大儿子小声的关照:“锅里还温着饭,你和萍萍先吃点,吃完了把碗放那就行,明早我来洗…还有,水瓶里烧好水了,一会记得拎上去,早点休息。”
  王大海点点头:“知道了,你早点睡吧。”
  张小花早睡不了,她到点要给王文忠**,耽误一刻,明早肯定又要洗床单。
  王文忠竹床下有个痰盂,每天能被张小花倒八回,张小花爱干净,手脚麻利,一天不找点活干就浑身不得劲,所以即便王文忠瘫痪在床多年,被张小花伺候的身上也没有起半个痦子烂疮。
  等到她忙好王文忠,王大海夫妻俩也已经拎着水瓶上楼了,而王大江夫妻刚刚到家,一回到家夫妻俩分工明确——一个打水烧水,一个准备明天的饭菜,工厂不包吃住,只有一个蒸箱,工人都是自己带饭,虽然他俩动静已经很小了,但依然有悉悉簌簌的声音传到中间屋里。
  张小花靠着床沿坐了一会儿,还是爬起来走过去看看,左边房间的门一打开,王大江就问了过来:“怎么还不睡?”
  “过来看看你们,别太累了。”张小花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即不进去也不走,就那么站在门边看着自己小儿子忙来忙去。
  王大江脚步一顿,看张小花像是有话要说,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木木不听话了?”
  “这几天挺好,就是今天吧……”张小花顿了顿说:“今天放学回来和晶晶抢个楼梯,两人立刻掐起来打了一架,大江啊,你也知道这楼梯本来就是我这屋里建起了给你们的,不过小孩不懂,说什么楼梯有她家一半,大喊大叫的不像话。还有吃饭,嫌菜不好,要吃肉,我这又不上班,哪有钱给她买肉,这孩子看看也可怜,身上没几斤肉,况且还在长身体,老这样也不是办法。”
  坐在灶前添火的张娟听到这些,默不作声的又加了一把稻草,心里只盼望着水赶紧烧开,她赶紧走。
  而王大江听她说完,立刻朝自己的裤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张十块的、五块的、一块的,加起来连二十都没有。王大江把一张十块的递给张小花:“诺,明天给孩子买点肉,不早了,快睡去吧。”
  这次张小花一点都不含糊的接过钱,真的去睡了。
  张小花一走,张娟脸色不好看了,她和王大江每月工资也只有几百块,本来打算这个月了工资就买辆自行车,毕竟两人下晚班天天走夜路也不是个事儿,可张小花,隔三差五就来要钱,本来要个几块张娟也没什么不舒服,可问题就是每次张小花还得把王木木算上,今天说不爱干净,明天又说闹脾气…而几乎每到星期六,王大江不加班,都会把这一星期攒起来的状一起算了。
  问题不大时,王大江也懒得动手,直接说两句事就过了,可这要是被张小花天天一状,基本王木木都会揍一顿,然后跪搓衣板,跪到王木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
  虽然王木木每次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王大江知道张娟心里不舒服,可他是儿子,自己老娘帮忙带孩子,要点生活费也无可厚非。
  再说婆婆和儿媳这两个生物,永远都是站在文明的对立面,老祖宗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王大江自然不会去思考如何让媳妇和老娘和平相处。
  两人忙完上楼已经将近凌晨,王木木已经睡的丢出去也未必能醒,王大江站在她床边俯看了一会儿,开始感慨,那么点的小东西现在已经会跑会跳,好像眨眼间就长到了这么大,这孩子随他,老实憨厚,长大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行了,别看了,不听话还得打。”张娟坐在床边边洗脚边说:“洗洗睡吧,明天还要忙。”
  王大江给王木木掖了掖被角,也坐到床边把脚伸进脚盆说:“过几天工资给木木买套衣服吧,长这么大一直穿别人的,我们也没给她买过几套新的,怪可怜的。”
  张娟‘嗯’了一声又问:“那还买自行车吗?”
  “要买的。”王大江说:“人家摩托车都有了,我们虽然买不起摩托车,但自行车还要有的,这个月就买,省省也就过去了。”
  听到有自行车,张娟脸色稍缓,心满意足的睡下了。
  日子总归就是这样,日复一日,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该上班的依然早出晚归,挣个几百块只够补贴家用、给孩子交点学杂费也所剩无几。
  王木木八岁时也上了一年级,毫不意外吃了名字的亏,笨的不留余地还不爱学习,上课是一点都不听讲,小差永远在开,放学后作业永远不写,考试永远不及格。一二年级的知识,简单到根本看不出孩子们的差距,可王木木却成了特殊,基本已经落定了笨这个字。
  当然和王木木笨的旗鼓相当的还有个小女生,叫张晓晓,她俩是一样的不爱学习,一样的个矮瘦小。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成绩差的跟成绩差的大约也有一种‘只有你懂我’的惺惺相惜感,王木木和张晓晓在倒数第一和第二中脱颖而出,竟然也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几乎天天一起上学放学。
  七月,到了暑假,收麦的季节,工厂开始淡季,每天的产量加加凑凑还不够老板们交付每月的电费,老板干脆给工人们放了长假,让他们回家农忙,等到厂里忙起来才通知上班。
  没有了经济来源,工人们别无选择,只能心无旁骛的回家忙农活,而王木木也不需要跟着张小花家吃饭了,天天穿着裤衩背心跟着王大江和张娟去地里瞎蹿。
  酷暑季节,田里的小崽子们成群结队的窝在一起,父母都在忙,他们也跟着忙…忙着怎么变着法的玩。
  小崽子们中有个带头大哥,张亮。王木木的表哥,上了四年级,比其他孩子都大,经常组织掏鸟窝、放火烧草堆、下河摸螺蛳、地洞里找蛇、树上捉知了,没有玩不了的,只有想不出怎么玩的。
  带头大哥那几年收纳了十几个小弟,全都有着沾亲带故的关系,其中最跟屁虫的属王木木表姐张燕,张亮的另一个表妹。
  而王木木在这堆小朋友当中属于那种‘没人想跟她玩,但她也会死跟’的人。
  今天,张亮商量着要去抓蛇,不一会儿就号召力十几个小崽子,王木木也参与其中,虽然没人搭理,但一点也不妨碍她穿着一双不合脚的拖鞋,坚持不懈的跟着。
  农忙的家长根本没时间看孩子,只要放出来就随便他们怎么野,晚上记得回家就行。
  除了王//晶。
  王//晶是有大家闺秀风范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学校和家是她的必须要呆的地方,再也不会见她出去跟任何一个人玩。
  王木木却不一样,她和外婆一个村,两家近的打个喷嚏大点声都能听到,而且她还有个阿姨张英同样嫁在本村,即使她被王//晶欺负后不想和她玩,也有表哥表姐。可偏偏表哥表姐嫌她是哭包,动不动还爱告个状,是一点都不想带着这个哭包出门。
  王木木不会察言观色,也许年纪小的就喜欢跟在大的皮gu后面转,即使一帮人不睬她,她也乐此不疲跑的很起劲,拖鞋跑掉一只,慌慌忙忙的捡起来继续跟着。
  一群孩子东蹿西跑,真的被他们找到个蛇洞,七八个脑袋全都凑到一起盯着洞看,七嘴八舌商讨着第一步先做什么,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半大点的孩子,对蛇这种生物又害怕又惊奇,在作死的边缘试探,仿佛抓到一条蛇就能证明自己胆很大似的。
  最后由张亮指挥决定,先找根长一点的木棍树枝类东西往洞里捅,不行就灌水,再不行就挖,总之无论如何今天也要弄一条蛇出来。
  说完就做,不一会儿每个人手里都找到了一根木棍,王木木则拿着一根树枝滥竽充数,站在最远的距离,伸着脖子看。
  很快有个小朋友先叫起来:“蛇,真有蛇,出来了,怎么办?”
  张亮大喊一声:“打死他。”
  紧接着七八个木棍一起朝蛇脑袋抡了过去,那蛇也倒霉,在家好好睡着觉就被几个小屁孩端了窝,游出来还没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就被打断了气,脑袋也被打得变了形。
  张亮拎起死蛇走在第一个,后面跟着十几个拎棍的崽子,巡展似的开始穿梭在各人家的田地里。
  “快看,我们打死一条蛇。”
  “快看,我们打死一条蛇。”
  “快看,我们真的打死一条蛇。”
  一个个声音响亮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刚刚抄了蛇的窝,就怕父母知道不打他们一样。
  张亮的父亲张国庆听到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声喊,不用抬头就知道自己儿子又在组织力量对什么进行毁灭性的破坏。果然下一秒,张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谁带火柴了,我们点个火堆把这条蛇烤了吧。”
  张国庆听到烤蛇这两个字,手里的镰刀差点没稳住,知道这倒霉儿子又准备闯祸了,上一次玩火,烧了五户人家的草堆。上上次,直接在他爷爷奶奶的床上放烟花,差点把床烧干净。这一次烤蛇,这四周全地麦田,张国庆简直不敢想会造成什么后果,再说那蛇有毒没毒还不知道,这儿子简直就是不省心。
  “张亮,你在那干什么?”张国庆抓着镰刀站起来就是一声吼:“你没事做了,没事做来给我割麦,还烤蛇,我把你扒扒干净烤了才是真的,快给我滚过来。”
  张亮一听到自己老子的声音,拎蛇的手一抖,不自觉地想把它藏到身后。
  “扔掉,你还抓着是吧?”张国庆又是一声喊,提着镰刀凶神恶煞的向他走过来。
  其他的崽子一看这气魄,吓不吓人先不说,全都‘噢’一嗓子只哇乱叫,也没人追他们,但一个个逃窜的跟真事一样。张国庆无语的把自家孩子拎回来,后头只跟着张燕和王木木俩外甥女,其余的崽子没了起头人,全都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张国庆一扭头,看到身后的两个,一挥手:“木木,找你妈去。张燕,跟着我,不许和你哥在闹。”
  王木木有点怂自己的舅舅,虽然她很想跟着张燕但也没胆了,只好依依不舍的看着她的表哥表姐,趿拉着拖鞋走了。
  要说张燕,是张亮不折不扣的跟屁虫,一年前,全国各地严打,打架斗殴都能被当作刑事案件,张燕的父亲张旭就是斗殴中的一员,一点侥幸机会都没有,直接入狱判了刑。
  当时的张旭,长的一表人材,混的风生水起,他在镇上开着一家台球室,也算是在道上混很讲义气的一类人,而且村里的年轻人跟他混的不在少数。
  可当时的小庙村整个村都透着一股穷酸,自古有穷山恶水出刁民,人心隔肚皮,农村人的淳朴根本不会出现在小庙村,张旭出事后,大家都是一副各扫门前雪的姿态,甚至于那些自我感觉被张旭连累的年轻人全都统一口径,把打架的责任全都推向了张旭。更有一家受牵连的父母,拿了几百块,连夜起了联名书,把张旭的起头打架斗殴重伤事件做实,三年的牢狱之灾因为这份联名书变成了十年。
  自此,张燕跟母亲张英相依为命,张英更是早出晚归,忙的连个人都看不到,张燕变得没人管,只好天天往外婆家跑,像张亮尾巴一样,无时无刻的跟着他。
  这让王木木很羡慕,可羡慕也没用,她的裤子永远不能和张亮张燕穿到一起去,只好恹恹的回去找王大江。
  傍晚时分,王大江割的麦全都拉上了拖板车,金色的麦穗铺在车上,王木木睡在麦穗中,夕阳给她铺了一层金色的光,王大江看着自己女儿,心里格外美好。于是,下一秒他就拉着板车冲刺起来。
  板车突然加,王木木从麦穗中坐起来,开心的咯咯笑。
  张娟跟在后面,一天的劳作早已经精疲力尽,却因为这个时候心里多了几许柔软。
  可等到一家三口回到家,美好温馨的画面就被别家夺去了。
  酷暑的傍晚,家家户户都喜欢把家里的宽凳搬出来,坐在门口边乘凉边吃饭边和左邻右舍聊两句。
  王木木的隔壁就是王大海。只是这一家三口早已经坐在小凳子上悠哉的吃起了晚饭,宽凳边放着切好的西瓜,张小花同样坐在其中,王文忠半身不遂的坐在后面的轮椅上看着,王晶已经吃好,抱着一片西瓜吃着,看到王木木一家三口后,不声不响的把目光收回来继续吃西瓜。这么一看,这一家五口更是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王木木一双眼睛盯在西瓜上不动了,仿佛下一秒只要她大伯说‘来拿个西瓜去吃’她立刻能从板车上跳下去,可实际并没有,王大海认真的吃着自己的饭,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家人刚刚农忙回来。
  王木木扭头看了一眼王大江,眼里的渴望就差写在脸上,可即使这样,她也不敢跑去跟大伯要。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有次到隔壁吃饭串门,吃了人家的饭菜,回来后还没有走进大门就被王大江一巴掌呼在了墙上,脸肿了一个星期,记忆太深刻,自此她再也不敢伸手问别人要吃的。
  王大江把王木木从板车上拎下来,拍拍她的头:“自己去玩会儿,饭做好了喊你。”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说明没戏了,王木木失望的‘哦’了一声,向隔壁跑,打算找邻居家的小弟弟玩。
  张娟心里不高兴了,她本身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即便不高兴也从不多说一句。她想不明白,王大江和王大海两人是一个爹妈生的,同样是儿子,为什么大儿子农忙的时候张小花会帮着忙进忙出,做饭烧菜。而王大江,回家面对的永远是干干净净的锅碗瓢盆,张小花连壶水都不会烧给他们。不仅如此,张小花对待王木木也一样,不是嫌这嫌那,就是嫌那嫌这,非要弄到王大江把孩子揍一顿才罢休,然后还要假惺惺的去护孩子,张娟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气就不打一出来。
  真是告状的也是你,护崽的也是你,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也就只有自己家不开窍的王木木,从小跟着奶奶,无论如何都觉得亲的不得了。
  “别瞎跑了。”张娟叫住王木木:“洗个脸我们去外婆家吃饭。”
  反正今天她一点都不想做饭。
  王木木一听可以去外婆家,立马脚步一转向屋里奔去,一点都不像平时洗脸刷牙那般磨磨蹭蹭。王大江看了张娟一眼,不满的说了一句:“现在跑去吃饭干什么,家里不能做了?”
  张娟哼了一声:“不能。”
  张娟的性格属于到死也要犟一犟,喜欢跟自己较劲,每次跟王大江闹不愉快都能躺床上好几天不吃不喝,仙人一般的毅力。
  王大江和张娟相差一岁,两人结婚早,二十一岁王大江就当了父亲,虽然他和张娟是自由恋爱,可双方父母都不太满意这桩婚事,归其原由,大概是男方太穷了,女方太倒贴了。
  可自由恋爱再怎么刻骨铭心海誓山盟,归咎到生活后,都是一样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再者,张娟和王大江还年轻,即便出世的早,可都是窝在小镇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物,没经历过人生,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只能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各自心浮气躁,谁也不让着谁。导致他们婚后经常因为一点不足一提的小事而剧烈争吵,甚至拳脚相向。
  爱情是什么,爱情在双方争吵时,连个屁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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