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芳》第四回 蛊

  白衣黑靴的男子走进幽深的巷子,道:“昨晚是在这附近追丢的。”
  “那就没错了”
  李大娘家住在里面,夏随锦敲门:“有人在家吗?我来借口水喝。”
  没人应声
  夏随锦提脚踹门,“哐当”一声巨响,破开了一个大洞。他沉思:
  “这门……挺结实的。”
  芳公子用两个字评价:“野蛮。”
  然后看见夏随锦伸展四肢,先一条胳膊伸进大洞里,然后是脑袋、肩膀,再一条腿,蜷缩着从大洞钻了进去。
  “……”
  夏随锦催促:“愣着干嘛?钻进来呀!”
  他以为是门洞太小,提脚要再踹几下,这时一道翩若惊鸿的白衣身影飞越过灰墙,轻逸翩跹地落在他的身侧。夏随锦赞道:
  “好轻功”
  院里静悄悄的,屋门大敞,一股腐臭的气味散出来。夏随锦从腰间的小袋中掏出两枚莹白的药丸,一枚扔自己嘴里,另一枚送到芳公子的面前。
  芳公子迟疑了下,才捏起药丸,咽了下去。
  夏随锦笑:“放心,你是真侠士,我不会害你。”
  踏进屋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具苍蝇围着嗡嗡乱飞的肉尸。依然没有皮,看它通身发红,腐肉上爬满了白肉虫,脱落的头发旁有一支精美的玉簪子,夏随锦推测:
  “它是李大娘,丫头的娘。那丫头已经疯了。”
  再往里走,推开一扇门,看到一个不着衣物的身体跑来跑去,手里拎着柔软的皮囊。那个身体前凸后翘,看上去发育得很好,可是皮肤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烧痕,长发遮掩下的脸只能看到殷红的嘴唇。此时那张嘴正在吵闹着:
  “不好看不合身!娘的皮也不行,它们都好丑,我要漂亮的皮,苗哥哥呢?你去哪里了?……呜呜你不是说要送给我许多许多好看的‘衣服’么,你骗我。不过没关系,你教过我怎么剥皮的,等我熟练了,她们的皮都是我的……”
  她在衣柜里翻找,哭声戛然而止,然后开始“咯咯”地娇笑,拖出一件发绿的人皮,说:
  “嘻嘻这个好看,比我原来的模样只差了一点点。”
  丫头将这件发绿的人皮穿到身上,换上一套绯红的衣裙,对着镜子开始描眉画眼。
  便在这时候,夏随锦推开虚掩的木门,笑嘻嘻地喊:
  “丫头,那件‘衣服’再好看也不是你的,物归原主吧。”
  丫头应声回头,画了一半的妆容脸色像是祭奠用的纸扎丫鬟的脸,脸色像是刷白墙,颊上有两坨红。她看着夏随锦的脸,忽地展颜一笑:
  “你是昨晚吹笛子的哥哥,你要把你的皮送我吗?”
  夏随锦道:“不给。”
  “没关系,我会自己剥呀!”
  丫头抓了一把白细的粉末忽地扑上来。那粉末散发出一股清甜的香气,夏随锦捡起一杆鸡毛掸子,干脆利落地打折丫头的胳膊。
  粉末撒了一地,霎时间香气四溢。丫头捂住口鼻,打开梳妆的抽屉,拿出一枚药丸要放进嘴里。
  夏随锦眼疾手快,“咔嚓”折断了她另一条手臂。
  丫头气疯了,双臂耷拉着,像走尸一样面目狰狞地扑上来,但她吸进了香气,很快软软地倒下,用牙齿咬住夏随锦的鞋子,有气无力地恨道:
  “我没吃药,会药晕的。你这坏心眼的漂亮男人,想做什么?”
  “你夸我‘漂亮’也没用,我不会把这身皮给你的。”夏随锦掏出一个小瓷瓶,坏心眼地说:“你的苗哥哥死了,我教你剥皮好不好?”
  用匕首在丫头的耳朵后轻轻一划,腐烂成青绿色的皮破了,露出不平整的烧伤皮肤。他拔开瓷瓶的塞子,用瓶口堵在丫头的耳朵洞。
  丫头看到那瓷瓶时,便惊恐地瞪圆了眼睛,牙关打颤:“你、你为什么会有……啊啊——”
  下一刻像泼了热水的蛇卷曲绞动。
  她大张着嘴巴,像是在竭力地嘶吼着什么,或许是求救。从耳朵开始,密密麻麻的虫子噬咬着皮与肉相连的部分,不大会儿耳朵附近的皮肤开始脱落,依稀可见里面粘腻撕扯的血肉。
  夏随锦蹲在一旁,拿鸡毛掸子戳了戳那一小块儿蠕动着活物的皮肤,活物四散开来,慢慢在丫头的脸上爬开。
  丫头吸了那甘甜的香气,如今动弹不得,整个身躯扭成了一股绳,夏随锦却硬要把她掰开,让她尝尽剥皮的痛苦。
  他正玩儿得兴致盎然,一把出鞘的雪白冰清的剑影没进了丫头的胸膛。丫头抽出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皮肤下的活物噬咬到了脖子,整张脸皮已然剥下来了。
  夏随锦扫兴一叹,回头抱怨:“你倒是心善,你迟早会吃亏的。”
  丫头死了,不到一个时辰,身上那张完整的皮全部脱落。夏随锦在她的脚心划开一道血口,淌着淋漓鲜血的黑虫从血口爬出来,遇见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立即肚皮朝上,尽数化为了灰烬。
  夏随锦冲着芳公子说:“这皮一定早在人没死的时候剥,不然会发硬。你还算幸运的,只没了脸上的皮,要是全身的皮都没了,估计疼也要疼死了。”
  芳公子没吭声
  他又问:“这蛊虫不把皮啃光就不出来,我很好奇那晚你是怎么保住你身上的皮,能否解一下惑?”
  那顶斗笠扭向丫头的脚,黑纱下的视线像是在看脚心处的血口。
  夏随锦猜测:“我看你脖子上的皮切口整齐,是不是在蛊虫还没钻到脖子的时候,你将脖子一圈划开,有些蛊虫沿着划开的口子钻出来,其余的……你是一只一只捉出来的?”
  闷闷的声音从黑纱下传出来:“……差不多罢。”
  此言一出,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由衷叹道:
  “唉,我这辈子没服过谁,你算一个。”
  然后从随身小袋中掏出一枚竹管,倒出一条赤红的长虫,捏着就要扔进芳公子的脖子里。
  哪料芳公子跟见了追债鬼似的跳了老远,气急败坏地道:“你做什么?”
  夏随锦无辜:“我这是在帮你,人家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难道你吃了一回蛊虫的亏,开始怕虫子了?”
  芳公子甩开脖子不说话
  夏随锦摆出一副温柔的面孔,招手:“你过来。”
  芳公子不动
  “你要听话,回头我给奖励你一串糖葫芦行不?”
  芳公子面朝院里的一棵梨花树,长身玉立,岿然不动。
  夏随锦怒:“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爷还治不了你?!”
  随即张开双臂,像个见了美人儿的登徒子一样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芳公子显然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退无可退,一时竟被夏随锦得了逞,身体被两条手臂紧紧箍住,挣扎的时候后背撞上梨花树,簌簌梨花落下。
  一条赤红肉虫悄无声息地扔进了黑纱,所爬之处分泌出晶莹泛红的粘液。
  夏随锦将芳公子压在梨花树下,谄着一张笑脸道:“嘻嘻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虽然我是个瘸子,没姑娘看得上我,但我也是挑嘴的,丑的凶巴巴的不要,柔弱的娇气的也不要,我看你娇气得很,我是看不上的。”
  芳公子大声反驳:“我才不娇气——”
  “那你不丑不凶巴巴,也不柔弱不娇气,要不要当我的娘子呀!”说着撅起嘴巴作势要亲亲,“你不要动呀!就一口,亲一口就放了你。”
  芳公子柔弱地拒绝:“你滚开……”
  下一刻夏随锦放开双臂,后退两步,收起谄笑的淫邪嘴脸,一本正经地说:
  “好了,你可以摘下斗笠了。”
  “什、什么?”
  夏随锦掏出一枚小铜镜,指着他的斗笠,道:“摘下看看。”
  小铜镜摆在面前,芳公子愣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将手搭在斗笠上,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怪人”之类的。夏随锦没听清,催促:
  “快快!你的手很漂亮,我猜你的脸蛋儿也一定极美,真要被蛊虫毁了简直太可惜。”
  话音未落,斗笠已摘下。小铜镜映出一张清逸出尘的面孔,长眉、薄唇,下巴尖削,美得疏离不可亵玩。
  夏随锦却惊掉了下巴,道:“你!——你不是那个拉我起来、送我钱袋的虞美人么!怎么成了芳公子?!”
  芳公子道:“在下名唤‘虞芳’。”
  “……好、好吧,虞芳。”
  夏随锦伸出手掌,指了指虞芳脖子上的赤色肉虫,道:“现在可以还我了吗?”
  虞芳伸手一摸,霎时脸色惨白,当看到捏在手里扭动的是一条蚯蚓状肉虫时,身体虚弱地一晃,险些白眼一翻晕过去。
  夏随锦急忙道:“别晕啊!我可不想背你回去,你丢了吧,反正没用了。”
  虞芳立即将那蛊虫扔得远远儿的,取了帕子擦了又擦。
  “走啦走啦!我还要去集市买马买干粮,你跟来付钱,我明儿要赶路呢!”
  虞芳脚下一顿,问:“你要去哪里?”
  “去慕容山庄,参加玉明尘的比武招亲。”
  说罢,他看见虞芳笑了。
  这笑极轻极浅,身旁的梨花簌簌而下,映得虞芳清逸高洁的面孔明艳动人。可它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夏随锦揉眼想看得更清楚时,哪儿还有半分笑意。
  ……莫不是我的错觉?
  二人同行去了集市,虞芳依然戴着斗笠。
  夏随锦买、虞芳付钱,待回到客栈,天已黑了。
  夏随锦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问虞芳:“你怎么又变回闷葫芦了?我明儿就要走了,你不说句道别的像是‘后会有期啦’、‘与你相谈甚欢,有缘再见啊’这样的好听话?”
  默不作声的虞芳抬起头,一双清透无垢的双目直直地望过来,道:“倘若有缘,会再见的。”
  夏随锦道:“如果没缘呢?”
  “那便不见了”
  “呵,原来是个冷血无情的主儿!亏我这些天一直把床让给你睡,你却连个好听话儿都不肯说。”
  夏随锦委委屈屈地躺进被窝,第二天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颤巍巍地骑上骡子,由虞芳牵着走出城。
  “那个芳公子,你的珠子还在我这儿,物归原主。”
  虞芳戴上了银色面具,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猜该是欢喜的,毕竟那珠子值不少钱。
  虞芳接了珠子,终于说了一句好听话儿:“小苏,你我会再见的。”
  “还有一桩小事儿,你那腰间的袋子里装了什么?我拎着沉甸甸的,该不是几锭金元宝吧?我缺钱,能送我一锭不?”
  却见虞芳拧紧了眉头,冷冰冰地说:“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我送你到此,你多保重。”
  然后径自离去了。
  于是他更好奇了,难受地想:该趁他昏迷时偷偷看一眼的。
  “梨花镇”外的梨花树下道“离别”,夏随锦朝虞芳的背影挥了挥手,才骑着骡子踏上了梨花飘飞的漫漫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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