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我霍远该死,近来总算教他们如愿,想我这狗吠声已然吓不着他们,恐怕听去还要取笑于我。如此也好,往后我无法作恶,恐他们忘了我,便留则笑话供他们传道。
“我霍远生来是酒色之徒,最好青楼买笑、红粉追欢,家中女娥众多,但一生中只得三子。吾儿霍洋,你生来之初我曾抱过你多次,直到后来你赠我满手流金,我便从此厌恶起小儿,待你二弟三弟出生,我誓死也不肯抱。”
听到这里,霍洋涨红面耳,眼眶也微微湿润,似乎从闻恪正直的语气里听出霍远的惫懒声调。
“你生性胆怯,从不敢大肆言谈,撰此书时只一事我记得新鲜:阿沉回府那日,我曾问他可否成亲,你随后便问起位贺姑娘,彼时我不应声,是因我想依你秉性,大约不宜娶妻,或可入赘别家。”
无异于被公开处刑的霍洋:“……”
一旁霍涛嗤笑声,霍洋面庞便红得越发厉害,像是蒸熟的螃蟹。
“吾儿霍涛,你必然笑了你大哥。”
霍涛戛然止笑:“……”
“你生性顽劣暴躁,与我最像,不过我要比你交运许多,上有宽厚仁慈的父亲,亦没有甚么蛇蝎母亲。”
话到这里,霍涛与李氏面色阴郁得出奇一致。
“但你比我更有自知之明,同是流连花丛,我霍远下流得多。我那时本不该妄想,不该妄想她那般天真无邪的少女,可我还是强娶了她,玷污了她,而你,虽曾企慕过那位——”
“闻大人。”霍沉沉声打断他。
闻恪紧忙打住。
霍远能在信中口无遮拦,他却不能,他今日若是将这话完完整整念出来,传出去倒是教贺姑娘声名受损。
不过眼下他的确十足惊诧——时至今日他才知霍家远不止一个心仪于贺姑娘的,而是三个,竟连霍涛这样的浪子都曾仰慕过贺姑娘。
他消化片刻,改了改措辞接着念道:“而你,虽曾企慕过那般少女,却还是颇有自知之明地收敛起来,故我百般嫉妒你,但凡我能收敛些,她也不会含恨而终……
“吾儿霍沉,你必定知晓我所说是谁,还望你听后不要介意,与一个死人置气岂不好笑?
“你生来是我们霍家最像霍家人的霍家人,不过你年幼就离了家,甚至随你舅舅蛮横迁走了她的坟,从此再不归家。
“我有时想你,有时恨你,有时羡慕你,笔端行至此处又觉有愧于你,因我从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偏偏这时还有求于你,以下这些话便有劳你多听一听。”
闻恪念到此处,手下又翻过一页,与此同时目光扫向堂下。
此话一出,堂中人人面露异色,大都隐蔽看向霍沉,霍沉则眉心紧蹙,一副不愿听下去的样子。
闻恪收回眼,放平声调继续:“我霍远家财万贯,纵使四十年来挥霍无度,仍富拥千金。世人常说我无能,甚至不及鲍管事能耐,却不知我能闭着眼将家中财产列举个干净,从宛阳城内算起,古翫铺、香铺、茶铺、酒店、解当铺……”
此处罗列诸多平实炫耀之语,随后便见闻恪脸色渐变得不妙,“甚至曾与官人勾结,牟利颇多,不过后来这等事教方胜那人截去——”
提到方家,霍远不乏批判,顺便借此机会踩人一脚:“旁人骂我我素来服气,只除了方家,我平生最不屑买卖土地,方胜却满心盼着转做地主越过霍家,置办地产便罢,竟还于宛阳之外买山开道,垄断山林薮泽之利,百姓穷困无立锥之地,他却在宛阳假仁假义,可笑,可笑。”
“不过也罢,我难得清醒,管他方家做甚?见渊我儿,那日在巷里我与你说的全非醉话,我今将家财分作两半——权按大赜户令细分,绝无偏颇。
“这两半中,一半交由你,另一半也交由你……”
读到这处,身为外人的闻恪都倍感惊诧,更遑论霍家众人。
此时堂中隐约骚动,若非闻恪事先警告过,想必总会漏出几声的。离霍沉最近的霍洋正面红耳赤盯着他,心下蓦地涌起无尽的委屈与恐慌。
闻恪并未耽搁,快便读往下一篇:“处置。”
众人:“……”
“你自小傲骨,从来瞧不起我这个父亲,是以定是不屑于杀我的,除你之外,他们都同我一样得了病,洋儿、涛儿、鲍管事……
“他们时常发疯梦魇,欲把我送离这人世,我死之前或会见他一面,但我撰此信时并不知情,故而余下一半交由你分给他们,或说是他。
“而半数给你,是妄想你日后能帮衬霍府一把,我霍远虽荼毒霍府名声,却也在年少好斗时学过经商,比你二位兄长多点能耐,倘若眼下他们都在,那许是鲍管事加害于我,他们没了鲍聪,只怕不多时便被人算计去,真是这般,还请你瞧在你祖父的份上,替他保住霍府。
“若你不肯应下,我便也无话可说,由他们自生自灭去罢,我死了,告辞。”
“……”
闻恪念完,将信纸收好:“以上便是遗嘱全部,此则遗嘱将存在本官这处,若有疑惑,尽管相问,或是亲自查看。”
堂下无声,沉默许久。
“好,诸位既都清楚,便就此退堂。”
堂间依旧无异议,接着只听两旁衙差拖长声高唱两声。
一案从寅初审到卯初,红日不知不觉间落下,公堂上不及先时明亮。闻恪面色凝重扫过众人,将随主簿先生一同退堂时,却让身后一人叫住。
“大人留步。”
闻恪回头,说话之人正是霍涛,他已恢复了往日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大人先前称打断说话者该当杖责,怎这时出尔反尔?”
“……”本就心情不妙的霍沉斜睨他。
霍涛似笑非笑看着他,瞧不出心思。
“你这歹人,竟还想我三哥被打!”
少年的公鸭嗓乍地冒出,众人抬眼看去,只见西侧偏堂里钻出几人,云飞和阿显气冲冲走在最前头。
闻慎则躲在付云扬身后探头看闻恪,难得低声下气,又带着些许讨好意味:“大哥莫恼,我只是不想朋友焦急才偷偷带他们来。”
闻恪皱眉训斥:“胡闹!”
闻慎无奈咧嘴,抬手扫了扫发尾,随即动作一愣。
“大哥,我是胡闹,不过你那位友人似乎比我还要胡闹——”
闻恪心底莫名生出些不详,转头看去,但见景煦站在东侧偏堂外,一脸和煦地与他颔首,而偏堂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出来。
“……”
霍沉无疑也留意去那端,惊讶于见到某位少女从那里踱出,两人遥遥对望眼,不知谁先眨的眼,只知令约忽地朝他跑来。
到他跟前,带来阵淡而飘渺的花香,而后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摘下头顶的火红花环扣去霍沉头上。
霍沉嗫嚅下,半晌才抬手摸了摸花环,问出声:“作何还我?”
令约见他还呆邓邓的,鼻尖微涩:“是送你,去去晦气。”
霍沉痴痴看着她,倏尔露出个笑。
二人胆大之至,几乎到了旁若无人的境地,堂间众人愣愣觑着他们,先前还觉得惊世骇俗,后来么,竟也越品越融洽……除了某两颗极酸极酸的黎檬子。
作者有话要说: 霍氏柠檬精,有需要的小姐妹吗?(我知道送都送不出去hhhhhhhh
霍远:我死了,告辞。(温知识:霍远是樱桃煎笔下第一个领盒饭的角色。
我:writer,霍远:rapper,闻大人:reader——
“垄断山林薮泽之利,百姓穷困无立锥之地,他却在宛阳假仁假义。”
ps:架空!因为剧情需要,所以写了遗嘱继承制,勿cue历史。
第62章 清溪岸
翌日依旧天清, 令约梳头时已有晴光照来窗边,她偏头看上眼,从桌前起了身。
推开窗扇,晨间凉风轻吹了吹面颊, 她像往常一样瞄了眼底下庭院。
葡萄椽下似乎坐了一人, 但隔着繁茂绿叶她瞧不清楚, 就此转过目光, 看向院西, 那处种的玫瑰似乎已经打了苞, 从高处望去, 所见是绿丛中钻出星星点点的红。
开了或许会很好看, 她想着, 最后梳了几下发尾, 下阁楼去。
阿显还坐在桌边,用早饭时总是不加遮掩地朝她看来, 无数次后,令约总算拿出不满瞪他一眼。
昨日在公堂上, 她的确胆大骇俗了些, 但没想到连自家弟弟都目瞪口呆看她。
有甚么可惊讶的?霍沉堪堪八岁就被人算计上,从不管顾的父亲遇害后还要请他出手相帮,这般可怜,她还不能替他不平、替他戴花环去去晦气么?
有人恼羞成怒而不自知,郁菀但笑不语,唯独贺无量直肝直肺毫无觉察,三两下吃过饭匆匆出门。
饭后,阿显又不知死活地冲她笑了几下,令约怎么看怎么意味深长, 气哺哺将人撵去上学,末后进厨屋里帮着郁菀清洗碗碟。
郁菀先笑着看她眼,好在问的话与那事无关:“昨日缠着你的小姑娘可还来?”
令约想了想,摇头:“恐怕换了一人缠,不来了。”
口里说着决不再理那人,实则见了面没几下就被哄好,真是口是心非——她默默点评人家,全没发觉自己也是这般人物。
拾掇好厨屋,秋娘和阿蒙已到院里来接郁菀。
两人昨日在宛水畔见到个卖梅子的乡人,当时便打定主意买些青梅回家酿酒,不过因去得较晚,所剩无多且并不新鲜,只好决定今日早些进城买。
令约站在廊下,远看着马车碾过小桥钻进竹林,自己也掩门离家。
大抵是早间被阿显笑话过头,她这时竟生出些昨日在公堂上都未有过的害羞心思,怕见到霍沉,是以,路过屋后小院时她装得极其云淡风轻,甚至不曾偏眼瞧葡萄架下的人。
原以为她会被叫住,结果走到葡萄架中间都没个响动,只好停下装模作样,站定脚步转头看向椽底。
然而,坐在那里的哪儿是甚么霍沉,分明是云飞。
石桌上被摆得满满当当,一半是笔墨纸砚,余下一半堆着许多木料,小少年埋首其间,潜心雕刻着什么。
令约不由定在原处,怕搅扰他,便一声不吭地扶着篱笆看里头,好一会儿,总算见云飞长舒一口气,抬起脖颈扭了扭头,也是这时少年才发现她。
“罪过,姐姐几时来的?”
“哦……刚刚路过,正想你在做什么呢。”她扯了个小小的谎。
云飞从石凳上跳起,从桌上搂了小捧东西到手上,而后跑出葡萄椽到篱笆边上,答她话:“我在练习刻字!”
少年捧着手里的小木块给她看,一个个方方正正的,虽是刻的反文,令约却很快辨出上头的字,正是“付云飞”几字。
“我如今仅学得丁点皮毛,只拿这木料先练习练习……”云飞说得腼腆,尔后记起向她道谢,“是了,有一事久未谢过姐姐,那把兰草院耕古堂的刻刀可比我二哥送的好用百倍。”
令约欣喜,也隐隐自豪些:“这般便好。”
云飞给她瞧过手里东西,接话问道:“姐姐要去纸坊?”
一个“嗯”字到令约嘴边打了个转,最终还是被她忍下,她默默瞧了眼小楼,摇头,只问他:“你三哥呢?”
云飞听后显然一愣,不过话出得极快:“他一大早便出去了……散心。”
令约挑眉:“可他的马还在棚下。”
说完,即刻抿紧樱唇。
她只是早间无意瞥了眼山下马棚,绝没有时时盯着他的意思。
“噢,”云飞呆呆的,但品过来这话时突然露出和早间阿显一模一样的神态,笑答她,“他只是沿着清溪,往上游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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