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萨特一个自由精灵的历程》第 1 部分阅读

  书评说不尽的萨特
  今年6月21日,是法国著名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让保尔•;萨特诞生100周年纪念日。随着萨特百年诞辰已过,国内出版界萨特作品及其相关图书的集中出版也告一段落,但是对于他的讨论和研究仍在进行中,一直处于一种未完成的状态。
  对于这样一位世界思想文化名人,在其百年之际,奉献一部关于他的传记,是很有必要的。百年萨特:一个自由精灵的历程黄忠晶著,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7月版就是这样一部全面介绍萨特生平和思想的经典作品。深厚的学术底蕴与高超的写作技巧有机结合,对一些重要事件从总体化的角度作出描述和分析;严谨的学术态度和讲究的文字工夫有机结合,使萨特生动的形象与活跃的思维在历史的时空中交错复现。作品既真实可信又生动传神,适合于各个层次的读者阅读:文化水准较浅对萨特不甚了解的人读起来会很轻松;文化水准较深专门研究萨特的人读后也会感到其分量之重,必定有所裨益。
  哲学是立足于人生全局的大坐标,属于每一个不愿意虚度人生的人。它告诉人们,真正的成功首先应是做人的成功,即做一个精神上优秀的人,而其他的成功不过是做人成功的自然结果而已。事实上,人们越是被世俗化潮流裹挟着,争夺在功名利禄上,生活在人生的表面,心中就越是为意义的缺失而困惑焦虑,越是徘徊在人生边缘。因此,在今天的时代,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用大家的哲学思想来为自己的人生定位和定向。法国作家罗曼•;罗兰曾经说过“从来没有人读书,只有人在书中读自己,发现自己,或检验自己。”
  这部人物传记内容广泛涉及政治道德暴力战争自由文学哲学等方面的重大问题,启迪我们对20世纪的历史和21世纪人类的未来作更深层次的思考,并对我们自己的人生做一种很好的反思。
  贾向云
  书评一个本真的萨特
  读百年萨特:一个自由精灵的历程
  魏山水
  让保尔•;萨特是20世纪最有影响的作家和思想家,同时也是最能引起争议的人物。他被世界进步力量誉为“人类的良心”,同时也遭到不少人的指责攻击甚至谩骂。有论者说,萨特大概是被人们引述最多而了解最少的人。对于这样一位世界思想文化名人,在其百年诞辰之际,奉献一部关于他的传记,应该说是很有必要的。百年萨特:一个自由精灵的历程黄忠晶著,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7月版就是这样一部全面介绍萨特生平和思想的作品。
  对于一个思想文化名人,人们的做法往往是,要么美化和神化,将他描绘成“高大全”,为尊者讳,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到缺点和错误;要么是丑化和鬼化,历数其种种劣迹,将他贬斥得一无是处。后一种做法近年来似乎更加盛行,因为它更可以吸引社会公众的注意。神化也罢,鬼化也罢,除了实用功利方面的原因,从学术角度看,都是对所论述的对象缺乏真正全面深入的了解所致。
  俗话说,画鬼容易画人难。将人神化或鬼化都较容易,而要真正理解一个人,还其本来面目,就不那么容易了:首先得掌握大量关于他的第一手资料,获取那些必不可少的基本情况包括其家庭社会背景人际交往等等;其次得全面深入地分析这些材料,细致地甄别其真伪,对看似矛盾冲突的零散材料给以合理解释,对种种事实给出合乎其应有意义的诠释,等等。百年萨特的作者在这一方面是下了很大工夫的;本书在掌握翔实资料的基础上,经过深入细致的分析,将一个本真的萨特呈现在读者面前。
  本书语言清新,文笔流畅,可读性很强。拿到它以后,我是一口气读完的。但这种可读性决非通常所说的通俗性,它将深厚的学术底蕴与高超的写作技巧有机结合在一起,将严谨的研究态度和讲究的文字工夫有机结合在一起;作品既真实可信又生动传神。因此,它适合于各个层次的读者阅读:文化水准较浅对萨特不甚了解的人读起来也很轻松;文化水准较深专门研究萨特的人读后也会感到其分量之重,必定有所裨益。
  多年来,国内出版界关于萨特的研究资料──对原著的翻译研究论文和著作等等──已经出了不少,但最能表现一个思想家个性的传记则不多见。这也许是因为,为一个思想家作传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搞学术研究的人写人物传记,必须转换自己的思路和写法,去掉那种纯抽象和逻辑思维的习惯,多一些形象直观和灵感的东西;搞文学创作的人又应该熟悉他们平时视为畏途的抽象思维,以准确把握人物的思想脉络。这些都增加了写作难度。另一方面,搞学术研究的人觉得这超出了本业的范围,不属于正二八经的研究工作和科研成果;而在搞文学创作的人看来,它也算不上正品,即使在传记文学中,其社会轰动效应远远比不上那些政治体育和影视明星的作品。
  但在各类明星的崇拜者之外,毕竟还有不少读者,对萨特这样似乎已经不太时髦的思想大师深感兴趣,希望通过他们来认识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来把握我们的时代和我们自身,来探究人生的重大问题。对于这些读者,本书应该是一部很有价值的作品。本书作者长期从事萨特研究和写作,近年来屡有作品问世,百年萨特作为其最新成果之一,写起来更显得匠心独运,举重若轻。在中国学者所写的萨特传记中,它是我迄今所见最具思想深度的一部。
  书评序
  我第一次看萨特的作品,是在上世纪70年代末:外国文艺杂志译载了他的肮脏的手,这个剧本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后来又在世界文学杂志1980年第4期上读到他的死无葬身之地,它给了我精神上的巨大震撼,而此时萨特已经去世。自那以来,25年过去了,当时如饥似渴地捧书阅读的情景恍然如在昨日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已是萨特百年诞辰。
  据国外统计资料,生活在20世纪的作家思想家中,按其作品被人引用的情况排名次,萨特是稳稳地排在第一位。我们说萨特是20世纪最有影响的作家和思想家,应该不是一个过誉的说法。对于这样一位世界级文学和思想大师,在他百年诞辰之际,奉献一本关于他的传记,是我很想做的一件事情。
  传记首先要真实。而真实又可分为两种:一种可以称之为客观的真实,如“某一时间萨特母亲给了萨特两耳光”,这句话要么是真实的,要么是虚假的,答案应该只有一个。本书力求做到所有陈述的事实都是有根据的;如果没有确实的根据,则不使用肯定的语言,而宁可存疑;在事实材料发生冲突时,要作细致辨析,确定真伪。
  另一种可以称之为主观的真实。“某一时间萨特母亲给了萨特两耳光”,这一事实有什么意义它说明什么问题它在萨特人生道路上占据多大分量它是如何发生的当问题进入这一层次时,答案应该不是一个,可能有多种阐释。传记要再现这一事件的真实性,作者还得在总体上把握事实材料,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给出它应有的缘由地位和意义来。
  所以萨特说,他为福楼拜写的传记也可称为“真实的小说”;之所以说是真实的,不仅客观事实是真实的,而且通过作者主观努力,真实地再现当时的情景状况活动等;之所以说是小说,是因为这种真实包含了作者的想象,作者的创造性,也可以说具有“虚构”的成分。人们通常认为虚构就是假的不真实的,而真实就是没有任何想象和虚构的东西。我不认同这种说法。如果仅有一些杂乱无章地堆砌在一起的客观事实,还不能形成一本好的传记;这些事实看起来很具体,实际上是抽象的,因为它们产生时并非是这样一些孤零零的互不相干的东西,它们应有的意义并没有通过作者的研究和想象工夫揭示出来,因此还不能说是完全真实的。
  本书大致按照时间顺序写萨特诞生以来的这一百年,各大部分都标有年代期间,但读者会发现,每一部分并非是严格限定在记述这一期间发生的事情,而是力求对那些重要事件从总体化的角度作出描述分析和阐释。例如在写童年部分发生的事情时,会较多地谈到它对萨特成年后的影响;在分析成年期间发生的某事时,也可能回溯到他童年的境况;等等。应该说,要搜集掌握关于萨特的大量客观事实材料固然不易,要做到总体化地把握萨特这个人,或者说达到关于他的“想象的真实”或“真实的想象”尤为困难。实际上后一种探索可以说是无止境的。
  总之,这本关于萨特的传记希望能够做到三点:第一,客观:记述的事实是客观存在的准确的;第二,总体化:通过想象工夫将客观事实材料有机地融合为一个真实的总体,再现萨特这个人;第三,生动:在语言的使用上尽可能做到生动传神,读起来不觉得费劲。
  作者写完一部作品,这作品并没有最后完成,它有待于读者的阅读共鸣和认可;读者才是它的最终完成者。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啰嗦了。欢迎读者朋友进入这部作品,并期待着你们的评判。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童年19051917:父亲之死1
  1905年6月21日,一个男婴诞生在法国巴黎一个海军军官家庭,他就是让保尔•;萨特,40年后举世闻名的作家和思想家。
  总的来说,萨特的童年岁月是平静的,因而也可以说是幸福的,但他的诞生首先招致的却是不幸。随着他的出生,他的父亲开始害病,发烧和肠炎,拖到他1岁零3月时,终于不治而与世长辞。
  好象父子之间有感应似的,在父亲患病期间,小萨特也同时患有肠炎和发烧。两个男子汉比着看谁病得更厉害。只是苦了小萨特的母亲安娜玛丽,这个可怜的少妇来回奔走于两个病人之间,身心交瘁,疲惫不堪。最后父亲没能挺住,而儿子倒挺了过来,看来小萨特的命是大的,当然也是硬的,因为在咱们中国人看来,这孩子克父,他的命是以牺牲父亲为代价的,显然是一不祥之物。
  幼年丧父在中国人看来是人生一大不幸。而年近60岁的萨特回顾这一事件说,父亲之死是他一生中的大事,它给母亲套上了枷锁,却给了他自由。萨特在自传词语中用了这样的语言来说明这事:“世界上没有好父亲,这是一个规律。但不要去谴责那些男人们,应该受到谴责的是那种陈腐的父子关系:生孩子谁都会,合理地教养孩子那是另一回事了。我的父亲要是活着,他会用全力来压迫我,不把我压垮决不会罢休。幸亏他短命早死了。”
  父亲去世时萨特很小,完全不懂事,他对父亲毫无印象。后来家中的环境也没有让他对父亲增加什么认识,他在自传中用了一种调侃的似乎对父亲毫不恭敬的口气说,“这个死者生前洒了几滴精掖,算是为塑造一个孩子付出的一般代价。”
  父亲之死对萨特来说,最大的意义是给了他自由,因为再没有一个类似父亲的权威来管束他。父亲死后母亲生活无着,她抱着小萨特回到娘家。娘家父母对待这个成为年轻寡妇的女儿就像对小媳妇一样。安娜玛丽在家中毫无地位,做任何事情都是小心翼翼,惟恐得罪了父母。因此,在小萨特眼中,她是毫无权威的,其地位跟自己没有什么差别。安娜玛丽要儿子做什么事情,从来不强迫,总是说好话哄他去做。
  萨特的外祖父施韦泽本来可以对小外孙扮演一个权威的角色,代替死去的父亲来管束孩子,但他不愿意这样做。虽然他对自己的子女包括萨特的母亲十分严厉,吓得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对隔代的孩子的态度却像换了一个人。也许这祖孙俩有缘,在他看来,小萨特是上帝赐予他安度晚年的礼物,就像一个小宠物那样。他对小外孙是百般爱抚,百依百顺,宠爱有加,更谈不上强制萨特做什么了。
  小萨特所在的家庭成员还有一个外祖母。外祖母有点神经质,倒是想严格管束小外孙,但这个家不是她说了算。有老头子偏爱小外孙,她想管也管不了,最后只得罢手。
  这样,萨特自小就处于一种无拘无束的家庭环境,他得到的只有关怀和爱抚,没有任何命令和管制。这对萨特一生的影响是巨大的。他在自传中说:“我不是什么头头,也从来不想当什么头头。命令和服从其实是一回事。甚至最专横的人也是以另一个人的名义,即以一个神圣的无能之人他的父亲的名义发号施令,把他自己遭受过的无形暴力传给后人。在我的一生中,我从不发布命令;一下命令我就觉得好笑,也让别人觉得好笑。这是因为我没有受到权力的污染,从没人教我服从。”
  由于无父而造成的家庭气氛,以及外祖父在政治上的共和主义态度,在不经意间培育了小萨特自由平等的意识。萨特一生以探究人的自由问题为己任,他的哲学被称为自由哲学,他反对任何形式的等级制,都跟他童年这种家庭环境有关系。
  与自由意识联系在一起的,是他关于人的存在的偶然性意识。 丧父后他和母亲寄住外祖父家,这跟在自己家中有根本区别。这一点萨特很小就感受到了。每当他玩耍时动静大了一点,母亲就会提醒他小心,因为“这里的一切都不是我们自己的”。久而久之,小萨特的心灵里产生一种无根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家,不知道何处才是自己的家,不知道什么东西是自己拥有的,他觉得自己是一株飘荡无定的浮萍。进一步的思考和感觉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世上,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他在这个世上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到了十七八岁,在能够思考抽象问题时,涌进他脑海里的第一个重要概念就是偶然性:人生是偶然的,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偶然的。这一抽象观念形成的源头也在他的童年。
  父亲之死带给萨特的后果,从心理和性格方面说,使他成为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自己分析说:“父亲早死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不知道。但我十分赞同一位杰出的精神分析学家对我的判断:我没有超我。”“超我”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一个术语,是指社会规范通过对个体心理的作用而产生一种个人自我控制的力量,将个体的种种欲望弗洛伊德称之为“本我”压制在社会允许的限度之内。具有超我是一个人心理和人格成熟的标志。
  萨特并不相信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他自传中的这段话只是借用“超我”这个词,也许还有正话反说的意思,借此嘲讽一下那些“杰出的”精神分析学家。但不管怎样,他的话道出了一个事实:由于早年丧父,没有任何人代表社会将那种强制性的力量灌输给他,因此他没有受到孩子们通常必然会承受的那种社会规范的压力。这对于他以后的为人处世有极大影响。萨特一生无视他生活的资产阶级社会一切清规戒律,往往做出被许多人认为是惊世骇俗的事情,都与这种没有超我的情状相关。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童年19051917:父亲之死2
  萨特不愿意做一个成年人。大约20岁时,他写了一首长诗,形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表述的意思很清楚:这是一首小男孩不愿长大的儿歌。其中有一段是:“我不想认真,我不想长大;我今年才14,我想永远不要到18”这的确是他的心声。他厌恶成年人,既厌恶别的成年人,也厌恶自己将要走向成年。由于不适应成人社会的要求,以及对不可避免地进入这一社会而产生的焦虑,大约在30岁时他还出现了一次极为严重的精神危机。
  父亲死后,萨特和母亲相依为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父亲的过早引退使他具有一种不完全的“恋母情结”。虽然这也是借用精神分析学说的术语来自我调侃,但确实道出了他因丧父而特别受母亲影响的情况。
  萨特的父亲是矮个子,很年轻就秃顶了,从照片看,其貌不扬。而母亲则是一个高个子的漂亮女人。萨特在身材方面像他那全无印象的父亲,也是小矮个。人本来长得不算难看,小时候脸胖嘟嘟的,看着挺可爱。但他4岁时患了角膜翳,留下的后遗症是右眼斜视,也就是斜白眼,这就显得有些难看了,而且视力部分丧失。
  萨特母子俩的关系更像是一对姐弟,他们心心心相印。萨特描述说:“大战开始的那两年大概是我童年最幸福的时期。母亲仿佛是我同岁的人,我们形影不离。她把我称作她的侍从,她的小男人;我向她诉说一切。甚至比通常要说的更多,我感到一种与她共享一切的快乐。我们有自己的神话,自己的说话习惯,自己常开的玩笑。在外人面前,我们心有默契,一个眼神就能彼此沟通。在商店或茶馆,服务小姐显得滑稽可笑。我们离开后母亲对我说:我不能看你,我怕忍不住当着她的面笑出声来。而我为自己的力量感到骄傲:没有多少孩子能让母亲为他的一瞥就爆发出笑声的。”词语
  萨特和母亲常常一起外出散步,大都在卢森堡公园。这时人们往往对这一对母子注目而视,当然主要不是看儿子,而是看这个漂亮妈妈。安娜玛丽确实是一个美妇人,不仅容貌秀丽,而且身材苗条,婀娜多姿。到了晚年,80岁的时候,如果她戴上帽子,将自己的白头发藏起来,在街上行走,从背后看,仍然会对男性产生很大吸引力,有不少人甚至想超过她再回头看看。
  给萨特印象最深的是这样一场经历:一天,他们在塞纳河畔散步,萨特在书滩上发现了一套他很喜欢的书,母亲正准备掏钱买下这些书,一个男人走了过来。这人脸色煞白,身体肥胖,眼珠很黑,小胡子梳得十分光亮,头戴一顶扁平草帽,一副时髦青年的打扮。他两眼直直地盯着母亲,口中却对萨特说:“你被宠坏了,孩子,你被宠坏了”
  这人接连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刚开始萨特只是感到自己被冒犯了,因为不熟悉的人们通常不会以“你”相称,但接着他从这个年轻人的目光中捕捉到一种近乎疯狂的东西,萨特和母亲感到害怕并往后退。而这人也有些不知所措,就溜走了。萨特后来回忆说:“我可以忘掉千百张脸,而这张煞白的面孔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他进一步分析说:“当时我对肉欲方面的事情一无所知,我也想象不出这人想干什么,但他的欲望是那样强烈露骨,我好像懂得了他的意思,并且一切都向我揭示开来。我通过安娜玛丽而感受到他的欲望。通过她,我学会嗅出男性的气味,害怕男性和憎恨男性。这一偶然事件把我们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神情肃然地快步走着,握着母亲的手,确信自己能够保护她。”词语
  总的来说,萨特一生同男性的关系较为冷淡;一般的人,除了正二八经谈事情,就再没有别的话说了。他也不情愿有男性过于套近乎,对此他宁可敬而远之,也就是保持一定距离。这与他童年时的上述经历不无关系。可以说由此产生的对于男性的厌恶的感觉一直保持到他的晚年。将近70岁时,他同波伏瓦有一个长篇谈话,实际上是他的口述自传。他在回答波伏瓦的提问“你为什么那样讨厌成年男性”时说:“因为它以一种令人厌恶和滑稽可笑的方式来区别性。男性就是一个在其大腿之间吊着一个小肉棍棍的人──我就是这样看待他的。”
  一个漂亮妈妈还可能影响到儿子对于异性的态度,特别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萨特一生只同漂亮女性或最起码是长得有特点的女性交往。据他自己说是因为他很丑陋,如果交往的女朋友也很丑,那就成了特别引人注目的一对;如果对方很漂亮,就可以弥补他的缺陷,达到一种平衡。也许这确实是一个原因。但在我看来,这里母亲的影响也是十分明显的:儿子往往以母亲的形象作为自己同异性交往的标准,虽然通常是不自觉的。
  萨特患眼病后;安娜玛丽注意到儿子右眼斜白显得有些难看;为了弥补这一点;她给他留了长发;希望能够遮住那只斜白眼,并且把他打扮得像个漂亮的女孩子。安娜玛丽这样做,除了给儿子遮丑以外,也许在潜意识里还有一层动机:为自己不幸的童年作一个补偿,因为她小时候从来没有被打扮过,谁都没有注意过她的美。外祖父十分反对将萨特这样女性化,他为此经常责问安娜玛丽。但一向对父亲唯命是从的她,在这一点上却毫不妥协。这样过了好几年。萨特7岁时,外祖父终于忍无可忍,有一天,不经过安娜玛丽的同意,悄悄带外孙去了理发店,将他的长发剪去,还原了男儿本色。这一强制性做法惹得安娜玛丽大哭了一场。
  童年时的这段经历对萨特以后同异性交往有一定影响。由于一度被母亲当作女孩子对待,他对于自己的性别定位会产生错觉,或者说,对于女性有一种本然的认同感。成年后他同女性打交道如鱼得水,乐此不疲。他可以同一位女性聊一整天,到了第二天还有说不完的话。这与他对男性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父亲去世时母亲年纪很轻,她与他相处的时间实际上也不长。安娜玛丽并未从这个婚姻中体验到任何乐趣,当丈夫死在她的怀里时,她对死者的感觉仍然几乎是一个陌生人。后来她在与儿子作倾心交谈时想必会在无意间表达自己对婚姻的困惑和不满。她当了年轻寡妇后很长时间不考虑再嫁,这一事实似乎也在向儿子昭示:婚姻是无意义的不必要或可有可无的。萨特一辈子未婚,而且对婚姻持厌恶和否定的态度,也许就有母亲这种影响的作用。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童年19051917:占有词语1
  对童年萨特有重大影响的人,除了早死的父亲和形影不离的母亲外,还有一个,就是外祖父。正是外祖父提供的家庭环境,使萨特从小立下当作家的强烈愿望,而且终生不渝。
  施韦泽是一个法文教师,家中藏有丰富的法文书籍。萨特自小没有同龄的玩伴,十分孤寂地生活在一个老人外祖父和两个女人母亲和外祖母中间。他的注意力很自然地转向外祖父的书房。
  大约四五岁,小萨特就开始翻看外祖父书房里的那些大部头书,先是看书中的那些插图,觉得十分有趣。翻得多了,安娜玛丽发现儿子对书的兴趣,就将那些通俗易懂的文字念给他听。听着听着小萨特不满足依靠母亲的声音来了解这个词语的世界,他要自己来,在母亲的指导下他结结巴巴地拼读这些文字。
  随着认识的字不断增多,他开始独自阅读,在词语的海洋里任意遨游。他发现这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与自己实际上孤寂和单调的生活正好相反。于是他有更多的时间沉迷于书本之中,久而久之,书本对他而言成了真实的世界,而现实世界倒成了书的摹本,显得虚幻不实在。他在自传中说,作为一个孩子,他从没有爬上树掏过鸟窝,从没有在小河边拣过石头。而书本就是他的鸟蛋,就是他晶莹剔透的鹅卵石。
  比开始读书稍晚一点,大约六七岁,萨特开始写作。最初是信笔涂鸦,随便写画,后来开始改写自己看过的故事,再往后则自己编造一些东西。而文体是既有诗也有散文。在写作中他有一种强烈地占有词语的感觉。
  他晚年回忆说:“很长时间以来──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看的──我往往把词语同事物混为一谈。我的意思是,桌子这个词就是桌子。我就是带着这种古典的想法开始了自己的写作活动,而且总是停留在这种阶段上。我总是认为,要使这个桌子成为我的,就要去发现作为桌子的词。这样,在词语和我之间就有一种亲密关系,但这是一种所属关系。在我对语言的关系中我曾是所有者,我现在还是所有者。”作家和他的语言他将词语文字看成一个真实的存在,而不仅仅是一些符号或象征;这些词语的存在甚至是可以触摸的。这一感受我们一般人很难体验到。
  童年萨特这种将词语视为真实事物的感觉使他以后在写作具有十分独特的别人无法模仿的风格。例如他的小说许多描写都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在他的成名作恶心中,他写人的手,形容为“肥白如虫”,刻画人的脸,说是“如起伏不平的丘陵”,描写一棵树根,则将其说成是“一个黑色的精灵”。
  萨特自我分析这种占有感,认为是一种移情的表现。他当时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儿童,但又一无所有。作为一个儿童,他什么都没有,没有自己的任何东西。从他跟外祖父一起生活时起,他就只是占有那给他的东西。于是他就处于一种难解的矛盾之中:就一般的占有而言,他也可以说是富足的,就是说,他有一切东西而不知道缺乏的痛苦;另一方面,他又没有任何东西,没有占有过任何东西。他不缺什么,但任何东西都不是他的。在现实中无法占有,那么就在想象中实现,于是就发生了这种占有词语的移情现象。他是以占有者的身份来投放词语;对他来说,词语一开始是一种占有的工具,只是到后来,它才成为集体交流的手段。萨特最后总结说:“这对我曾是最重要的事情。语言是属于我的某物,一半是被表示的事物,一半是外在于它们的表示者。桌子这个词一半在桌子中,一半在我的智谋的工具性的延伸中。” 作家和他的语言
  萨特分析自己如此痴迷于文学和写作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把文学当成了自己的上帝,在写作中倾注了自己的宗教情结。家中几个人宗教信仰各别:外祖父是新教徒,外祖母是天主教徒,母亲不信仰任何教派的宗教,只是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宗教情感。外祖父和外祖母常常在餐桌上拿对方的宗教信仰开玩笑,虽然不含什么恶意,在不经意间让小萨特觉得,任何一种宗教信仰都是没有价值的。尽管大人们一致决定让萨特上教堂和领圣餐,但宗教在他心中已经失去了分量,他实际上缺乏信仰。没有信仰,就会有对死亡的恐惧。为了摆脱这个,他把对于不朽的渴望倾注到写作之中。他所想象的文学生活实际上是以宗教生活为榜样,他唯一的梦想是通过文学写作来拯救自己的灵魂。
  除了这两个原因,萨特终生以文学为业,还有一个十分偶然的因素:他对外祖父意思的误解。
  小萨特的写作活动获得母亲的赞赏和鼓励,她常常将儿子的作品念给大家听,而大人们也都称赞不已。但看到外孙越来越痴迷于写作活动,外祖父开始担心起来。在他看来,当一个专业作家是没有出路的,作家中有不少穷困潦倒终其一生的例子。他不希望小外孙走这一条路。由于他一向不强迫萨特做什么,这次也不打算断然反对外孙的意向,于是采取一种委婉迂回的劝诱方法来打消外孙的念头。
  一天晚上,施韦泽将女人们赶出室外,说是要跟萨特进行一场男子汉之间的谈话。他把外孙抱在膝上,十分严肃认真地同他谈了一席话,大意是:他萨特要从事文学写作,这是毫无疑问的,这本来是很不错的事情;但作家是一个生活没有保障的职业,不少著名作家挨饿而死,或者为了糊口而出卖灵魂。为了顺利从事文学写作,他应该另有一个职业,这就是当一个大学文学教师。教书有稳定的收入,还有较多的空闲时间。这两个方面的工作相辅相成,他完全可以将两者结合起来。
  外祖父说这番话可谓用心良苦。他的本意是,萨特听到作家困苦不堪的境况后会知难而退,慢慢打消当一个作家的念头。然而萨特完全错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要自己坚持走作家的道路,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另外兼顾一个第二职业。
  外祖父这样严肃认真地同自己谈话,对萨特来说是第一次。以前他俩在一起时总是闹着好玩,他从来没有把外祖父的话当真。如果这次外祖父还是跟以前一样,在说说笑笑当中谈及此事,他肯定不会当一回事。但这次谈话跟以前完全不同,萨特不禁想起平素外祖父对其子女包括安娜玛丽的严厉命令,那是不得不服从的。因此,他必须当一个作家,这既是他自己的意愿,也是外祖父的命令。
  年近60岁时,萨特在自传中回忆说,正是由于他把外祖父的“反话”正听,在以后的岁月里,每当他写作写累了想歇下来,外祖父的话就立即在他头脑里响起,催促着他回到书桌旁继续奋笔疾书。到现在回顾此事,特别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禁想到,自己花费一生心力夜以继日地埋头写作,花费了那么多笔墨纸张,抛出了那么多写出的书,其实并没有任何人请他来写,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满足一个早已去世的老人的愿望,而这个愿望却是被完全误解的,不禁让人啼笑皆非,深感人生之荒诞。
  除了立志当一个作家,这种童年的过度阅读还对萨特成年后的一些生活习惯产生影响。所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长年沉迷于书本,小萨特已经通过图画和文字,在世界各地漫游了一番。很有意思的是,他读的第一本书的书名是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苦难,看来萨特很早就在咱们中国的地盘上遨游了。当然,他实际来到中国,是在四五十年以后。成年后的萨特,除了写作,唯一的爱好是旅行。这跟他童年的阅读应该有很大的关系。
  童年的阅读习惯还影响到他旅行的方式。一般旅游者每到一地,大都是直接奔向该地著名的自然景观,逐一游览,惟恐漏掉什么。萨特则不同,他对自然景观并不特别感兴趣,想必是早在书本上看过了。更多的时间他是坐在该地一个广场上,默默地抽着烟斗,看着人们来来往往,在心中体会着这里的人文氛围。
  我们甚至可以从他成年后的日常生活习惯中看到童年受到的人文熏陶的影响。例如,他不喜欢吃那些生的东西或呈现自然状态的东西,如水果和血红色的牛排。他在日本访问时出于礼貌,勉强吞下主人敬献的生鱼片,回到旅馆就全吐了。他喜欢吃的都是经过人们加工的食物,如水果罐头,如香肠。凡是跟人有关系的东西,他都能够适应,而那种纯粹的自然,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童年19051917:占有词语2
  阅读和写作激发了萨特的想象力,使他在孤寂的生活中获得安慰和自信心。童年生活中,还有一个东西同样起到激发想象力的作用,同样给了他精神抚慰,这就是音乐。
  外祖父家可以说是一个音乐世家。外祖父会作曲,创作的乐曲带有门德尔松的风格,他还弹得一手好钢琴。母亲安娜玛丽同样钢琴弹得好,她能演奏肖邦舒曼等人的难度极大的乐曲。此外她还有一副好嗓子,而且经过专门训练,唱出的歌真可以说是宛转动听,余音绕梁。外祖母舅舅舅妈表兄弟们,人人在音乐方面都有一手。
  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萨特自然而然地喜好上了音乐。他很小的时候就随着母亲去体会音乐之声。往往是在晚饭后,母亲开始弹奏钢琴,小萨特站在一旁,随着钢琴的节奏和旋律,陷入丰富的想象之中,以前看的那些爱情和战争故事浮现在脑海里,他自己成了主人公,成了救美和杀敌的英雄。想象到得意处,他情不自禁地抓起外祖父用的尺子和裁纸刀,把它们当成剑和匕首挥动起来。这时他充分感受到自己的强大和无所不能。
  大约10岁左右,萨特开始练习弹钢琴,并且是上正规的钢琴课。到后来,他已经能够弹一些难度较大的曲子了。当他弹到一定水平时,母亲和他一起弹,两人合奏,这应该是萨特一天最快乐的时光。这种对音乐的爱好反过来进一步强化了萨特的想象能力和文化鉴赏能力,对他以后的文学创作是很有好处的。在他的成名作恶心中,有一个反复出现的情节:主人公洛根丁在听一张唱片,那是一个黑女人在唱:“在这些日子里,亲爱的,你会想念我。”这应该是萨特自己对于音乐喜好的写照。萨特经常参加音乐会,他弹奏钢琴的爱好保持终生,直到晚年双目失明胳臂也抬不起来才被迫放弃。而在那时,听自己喜爱的唱片是他最大的慰藉。他家中藏有许多名曲唱片。
  萨特在将近70岁时,回忆童年的生活,特别提到自己对于月亮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觉得月亮是自己的月亮,他同月亮之间有一种默契。当他抬头遥看那一轮皎洁的玉盘时,总是不自觉地同她对起话来,向她任意倾诉自己心中的一切,虽然是默默无语的。
  这里他仍然发挥着在阅读和音乐里面已经体现出来的想象力。当看到月亮上面依稀可见的明暗起伏之处时,他将那幻化为一张微笑的脸,一张只向他展示秘密的脸,一张让他倍感亲切的脸。童年萨特害怕黑暗,而月亮让他战胜恐惧,消除了黑暗的荫影。
  这种月亮情结应该来自他的孤寂感以及力求摆脱这种孤寂感的需要。童年的体验在他成年后仍然有着影响。许多年后,他写了一篇小说,名为午夜的太阳:一个小女孩的头脑中常常浮现出这样一种情景:深夜的天空中出现一轮辉煌的太阳;一天她真的看到了午夜的太阳,但它不是圆的,而是一道长长的光。这篇小说折射出萨特的月亮情结,这个小女孩的感受其实就是萨特自己的感受,这个午夜的太阳其实就是月亮,被他幻化的月亮。
  后来他还在一个剧本中加上这样一个情节:一对流浪者在月光下谈论月亮。这实际上表达了他自己对于月亮的喜爱和欣赏之情。1969年美国宇航员登月,萨特特意租了一台电视机看登月实况转播。这一次他总算是真正看清楚了月亮是一个什么样子。但这样一来,他对于月亮那种因其神秘性而产生的特殊感情也就不复存在了。这让他在获得一种满足的同时,又有深深的遗憾和失落。
  童年萨特长期的孤寂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咎于外祖父。萨特到了上学的年龄,本来应该把他送到学校,外祖父也送了,但没有送成功。
  出于做外祖父的偏爱,施韦泽认为刚到上学年龄的外孙不能从最低年级读起。最低年级是10年级预备班,然后再上升到9年级8年级等等。他将萨特带到蒙田公立学校,对校长说,这孩子天分极高,已经写了不少东西,应该直接上高年级。校长让萨特直接上8年级。但过了两天,校长通知施韦泽,因为基础太差,他的外孙还是只有从最低年级读起。校长同时还给他看了萨特作的一张听写测试卷,上面全是拼写错误,几乎没有一个词是对的。
  施韦泽为此同校长大吵了一通,要求校长收回成命,但遭到拒绝。一气之下,他让萨特退了学,请老师在家给外孙上课。就这样,萨特接触同龄人的时间被推迟了几年。这一境况对萨特一生有很大影响。
  这一影响首先表现为不合群。萨特很难融入同龄人的群体中。萨特在自传中描述了当时的情状。当他和母亲在巴黎卢森堡公园散步时,可以看到一群群孩子在自由自在地玩耍,但他只有用羡慕的眼神在一旁看着,却不敢上前参加进去。而孩子们谁都没有理睬他,谁都不知道他是个天才和英雄像他自己想象的那样。这一时刻,他深切感受到自己的真实地位:他是一个可怜虫,一个谁都不要的可怜虫
  安娜玛丽觉察到儿子的困窘境况,想催促他参加进去,就故意装出不耐烦的样子说:“你这个傻瓜还楞着干什么,还不过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跟你玩”而萨特却倔强地摇摇头,不过去。
  看到硬赶他去不行,安娜玛丽又指了指旁边几个一边织毛线一边看孩子玩的女人,低声问:“我去跟他们的母亲说一下吧”萨特更加急了,坚决不让母亲去问。他赶紧走开,在公园里转了一圈,最终也没能和孩子们玩在一起。其实这时他心里特别想参加进去,只是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尊而不肯去求他们。
  这种不合群的经历对于萨特以后生活的影响也是极大的。成年后他在性格上有一个特点:凡事不愿求人,哪怕像问路这样的小事也不愿求人。在与同性朋友的关系中,他始终有一种距离感。别人有什么事情找他帮忙,他会尽力去做;但他不希望有什么事情去求他们。也许儿时遇到的困窘仍然在潜意识中对他起着作用,他不希望自己再遭受同样的尴尬。
  直到10岁萨特才进入亨利四世公立学校。在进校的第一天,他就很自然地融入班集体之中,同孩子们打成一片,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事情竟这样容易和简单。在这个学校,萨特认识了他一生中唯一有着真正深厚友情的同性朋友。
  那时他班上一个同学刚刚病死不久。这个同学叫贝纳尔,因为身体不好,总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参加同学们的活动,但笑咪咪地看着大家打闹。他成绩全班第一,性情和善,说话慢条斯理。他很小就死了父亲,家境贫寒,靠母亲做裁缝为生。由于这一切,全班同学都十分喜欢贝纳尔。所以当他去世时,全班40个同学都聚集在他的棺材前痛哭,他的坟墓上布满了同学们送的鲜花。
  就在贝纳尔去世几个星期后,这天班上正上拉丁文课,门房带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他就是死去不久的贝纳尔。他向老师敬了一个礼,就坐在一个空座上听起课来。同学们都惊呆了:这孩子戴着贝纳尔戴过的铁框眼镜,也像贝纳尔那样围着一条厚厚的围巾,他也有一个钩鼻子,也跟贝纳尔一样怕冷。于是大家都断定他就是贝纳尔。正在上课的迪里先生大概也跟同学们一样惊诧,不禁停下课来,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问这个学生的情况。
  这个学生回答道:“我姓尼赞,叫保尔─伊夫,是包饭生,工程师的儿子。”同学们这时才醒悟过来,来者不过是长得跟死去的贝纳尔相似而已。
  下课后萨特主动接近这个活过来的“贝纳尔”,很快他们成了好朋友。萨特发现,虽然猛一看尼赞跟贝纳尔很相似,他俩有许多地方不一样。尼赞比贝纳尔长得丑一些,他也有一只斜白眼,不过是左眼,跟自己的正好相反。在性格方面,尼赞不那么温和,生起气来脸色发白,说话开始结巴。他还喜欢用挖苦的口气来谈论人,包括对自己的父母,这是萨特所不习惯的。但尼赞书读得很多,而且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作家。萨特最为赞赏的是后面这一点,他俩可以说是志趣相投,这是他们友谊的基础。
  他们成为要好的朋友后不久,由于萨特生活起了一个重大变化,他离开了巴黎,也不得不跟好朋友分手。不过数年之后他们又重逢在巴黎,得以再续友情。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童年19051917:做戏与诱惑1
  萨特在很小的时候就感受到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某种虚假性,这特别体现在外祖父对他的态度上。一方面,这位老人确实是喜爱小外孙,每次一见到小萨特,本来没精打采的他顿时精神焕发,伸开双臂,高声喊道:“我的小宝贝”而萨特也扑向外祖父的怀抱。另一方面,施韦泽的这种举动中也包含着某种做作的成分,一种不真实的成分。老头子是一位法语教师,本来就擅长于语言艺术,也可以说擅长于表演。萨特在自传中回忆说,这位身材高大风流倜傥的老人,有时将自己打扮一番,配着那一把大胡子,衣着神情就像上帝显灵一样,突然出现在教堂上,将众教徒吓得四散而逃。
  在同外祖父这种亲热的表达活动中,萨特感到老头子做戏的成分,也体验到自己在扑向外祖父时,在高兴之余,也有一种配合老头子做戏的成分,他是在扮演一个被宠爱而且值得爱的小外孙的角色。时间长了,他也习惯于这种角色,只要看到外祖父张开手,他就会自然地飞扑过去,表现出一种幸福儿童的模样。
  在最亲密的人际关系中觉察出虚假不真实的成分,而且还体验到自己内在的同样的不真实和虚假,这表明小萨特具有特别的敏感性。而这一点,影响着他成年之后的为人处世甚至创作活动。萨特一生同他生活的那个资产阶级环境格格不入,常常独行特立,我行我素,就是因为他将这个社会看得太清楚太透彻,一切虚伪的东西都无法蒙蔽他。在对抗社会之虚伪的同时,他也在不断地同自身表现出来的虚伪性为敌,力求更坦诚更本真地看待自己和对待他人。
  一成名人,便不足观,这似乎是一个通例。因为成名之后,人们就开始着意掩饰自己包装自己,将一个经过美化和神化的外壳展示给世人,总之,是在演戏给公众看,而将那个本真的我藏在幕后。萨特则是一个少有的例外。同那些实际上是在演戏而不自知的人不同,他从小就太知道演戏是怎么回事,根本无法安然于自我欺瞒。在成为世界文化名人之后,他没有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从未想过用假面来包装自己,而是随时准备承认自己做过的任何事情。例如在晚年,大约70岁时,在一个公开放映的电影萨特自述中,萨特的学生博斯特回忆萨特当中学教师时,一次在作学生毕业演讲的前夜,同学生一起喝醉了,然后去了一家妓院,“被一个高大结实的妓女背上了楼”。考虑到这属于个人隐私,可能有损萨特的形象,博斯特对萨特说:“如果您希望的话,可以把这段话从影片中删掉。”但萨特没有删,就让它那样展现在公众面前。他认为这没什么,因为这是事实。至于别人怎么看,那是别人的事情,他没有必要去隐瞒事实。他不想在这部记录影片中演戏,而只是想陈述本来的人生。
  这种对于人的虚假做戏的体验在他的哲学作品也有明显反映。例如他早期哲学代表作存在与虚无中有一个重要概念“自欺”。自欺并非是人有意做假,甚至在许多情况下人们并不知道自己是在自我欺骗,但实际上他们就是这样的。或者说,这是人的一种本体状态,人不可能脱净自欺的成分,他顶多可以意识自己是在自欺。意识到自欺可以说是对自欺的一种扬弃,而这种扬弃应该是一个不断的过程。这实际上是将他童年体验到的做戏以及对于做戏的厌恶上升到了理论层面予以探究。
  存在与虚无中有不少关于自欺的生动事例的描述。例如,在咖啡馆常常可以看到这种侍者,他在招待客人时殷勤有点过分,他的动作也灵活得有些过分,过分准确过分敏捷,他举起托盘的动作有点像杂技演员表演,在不断地破坏平衡中保持平衡。实际上他是在表演,在表演一个侍者,而且他完全沉迷在这个角色中,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在表演,以为这就是他自己,以至于失去了那个不仅仅是侍者的他本人。
  萨特还举一个初赴约会的女子为例。在与一个男子的约会中,当那个男子握住她的手时,为了避免某种尴尬,她使自己处于自欺状态。实际上她应该明白这个男子这个举动的含义,对于她的欲望,以及她自己对此在心理和生理上的反应。但她宁可不去正视这一切,假设这个握住她的手没有任何特别的意义,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同对方进行“纯精神”上的交流。这实际上也是自欺,也是在不自觉地做戏,不肯直面人与人关系的真相。
  童年萨特这一特点对他以后的文学活动很有影响。在文学创作方面,总起来说,萨特成就最大的领域是戏剧,他的戏剧比小说写得好,从他开始写公演的戏剧开始,几乎每一个戏剧都引起轰动,在社会公众中激起巨大反响;有的还成为法国戏剧史上保留的经典剧目。我们如果采取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来看待这一现象,就可以说,他似乎是将人的自欺或做戏的成分升华到戏剧创作中。也就是说,在该演戏的地方去演戏,在人们知道是在演戏的地方去充分施展自己的表演才能和想象力,而在现实生活中则尽可能地避免假戏真做。
  就童年萨特而言,他那种做戏的姿态不仅对着外祖父而来,还很自然地对着同龄的小姑娘施展起来。大约七八岁时,他有了一个木偶玩具,它可以套在手上玩,每个手指头顶着一个人物,随着手指的活动,这些人物也就有了各种动作。萨特决定拿它去表演。
  他来到卢森堡公园,当小姑娘们走过来时,他就蹲在一把椅子后面,将套着木偶的手伸在椅子面上,手指一边活动,口中一边配上相应的声音,这就是一场木偶戏了。于是就有小女孩停下脚步看他的表演。 看到有人注意到自己,他就更来了精神,一个表演接着一个表演,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有声有色,挺吸引人的。当然,这些故事都是在外祖父书房的那些书里看到的。有的小姑娘会被他逗得发出格格的笑声,对于萨特来说,这就是对他表演的最高奖赏了,他达到了自己期望的目的。
  萨特这一行动具有很大的象征意义,它似乎预示了他成年后的生活特点:就是将自己的文学创作同对异性的追求或诱惑结合在一起。他的志向是当一个作家,而他从书本上看到的作家的生活充满了激情,一个作家在其一生中有许多同异性的风流韵事,他总是不断地向他喜爱的女人大献殷勤,讨得对方得欢心,而他可能有的方法或手段就是自己的语言,用美妙的语言来打动对方。他将这称为诱惑。他为自己设计的作家生活就包含着这种对异性的诱惑。
  大约35岁时,他在日记中回顾和总结自己的生活,发现写作活动和对女性的追求或诱惑其实很相似。写作是要抓住事物的意义,然后将它揭示给读者看,让读者被作家的这种揭示所吸引。所以从广义讲,这也是一种诱惑,诱惑读者同自己一起进入一个想象的世界。萨特所说的对于女性的诱惑,就是向她呈现这个世界,代替她来思考和感觉,为她着想,为她创造快乐和幸福。这种诱惑在一定意义上说,也是在表演。萨特在日记中说:“这也许就是我醉心于写作的最深沉的元素我看待艺术和爱情的方式使我觉得除了作为一个演员和讲故事者的天赋外,没有其他办法来获得那些姑娘们的芳心。这一点不仅是重要的,简直就是根本的。”
  萨特几乎所有的戏剧,都是为他所喜爱的女人写的:苍蝇是为了奥尔加,禁闭是为了万达,阿尔托纳的隐居者是为了万达和伊夫林娜•;雷依,他同意某剧院演出他的戏剧,条件只有一个:女主角必须由他来确定。他的其它体裁的重要作品,在题词上也都是献给他喜爱的女人的,如他的成名小说恶心是献给终身伴侣波伏瓦的,小说集墙是献给奥尔加的,长篇多卷本小说自由之路是献给万达的,早期哲学代表作存在与虚无和后期哲学代表作辩证理性批判都是献给波伏瓦的,自传词语献给他的苏联女友列娜的,等等。这与他童年的举动是一脉相承的:他的创作活动与向女性表示好感爱意甚至诱惑是联系在一起。他在文学创作和思想探索方面的锲而不舍的精神,只有在追求异性方面的耐心和韧劲才能与之相比。
  萨特在自传中以调侃的口气谈到这样一些人,他们到死还记得自己的初恋,有的到了晚年还非得去找年轻时爱过而没有得手的老女人睡觉。他说自己不属于这一类型的人,当他写自传时,费了好大的劲才回忆起童年的一个大概论廓。有人会从这样的自述中将萨特看成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同时也会有疑问:他对那些被诱惑的女人的感情是真挚的吗还是只不过逢场作戏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童年19051917:做戏与诱惑2
  在我看来,萨特这里对自己的表述不完全是事实,他也许还带有一点正话反说的意思。在写自传大约10年后,将近70岁时,他在与波伏瓦的一个长篇的自传性的谈话中,清楚地回忆了童年时他接触过的小女孩。
  一次是随同家人在瑞士度假,那一年他才5岁。当时大人们都出去了,他一个人留在房间,而另一个住处紧邻他们的度假家庭,大人也都出去了,留下一个年龄跟萨特相仿佛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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