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31-40

  (三十一)
  我最後成功了吗?依我的标准来说,没有;依我爱人的标准来说,我已留名在内政部农委会的水稻沿革大事记之上,等我百年後,就可享受名垂青史的名人规格了。
  在我愤而离家前,与我合作的农家们总共配出十三项新品种,秈米(在来米)品种占六,蓬莱米占四,糯米占二,长米占一。其中的台梗n号、s号,台中秈x号成功获得日本客户的青睐,每一季的订单都见涨。
  不过,完成我最高目标的,却是我在任上聘的那位女x农业博士。
  我为了开拓欧美市场的大量订单,连连以最自豪的品种、用低价促销的方式、走连锁超级市场的行销路线,在许多国家遍投叩门砖。
  我的策略是不惜成本,就盼吃上瘾的回头客能越来越多。至於这一块的亏损,自然是由内销以及销日的盈馀来补平。
  女x农业博士原本是技术顾问,我甩手不管後父亲不知听了谁的话,竟破天荒的不再歧视女x,拔擢她接替我做三个厂的总经理。
  她未婚,有拼劲、更有头脑,耐心的缩小范围以温度、湿度、配上不间断的杂交去微调台中秈x号,她在改良上有慧g又有恒心,成功绝非偶然……
  问我为什麽要辞职?唉……说来话长,往事不堪回首。
  什麽?真的想听?不嫌我厚话(话涝)?好吧,那我就大概说说,大家就随便听听吧。
  丈夫有外室,不只一房,还把外头的野种抱回家来交给女佣跟大儿子大媳妇的孩子们同吃同睡,母亲悲伤一阵子後算是心死了,不想再回那个家,想振作重心却无处可放,看己腹所出的三个孩子也就小儿子尚未成家,索x旧皮箱一拎,跟自家二弟一番比划,让二舅将她送到我住的别墅来。
  先前找不到现在热呼呼送到我眼前的大活人,我怎麽可能不高兴,不欢迎?可当母亲真的住下来,才三天,每天从踩进家门的那刻起,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原本无比惬意的两人世界,突然加进来一个时时留意丈夫、什麽都替他服务周到的婆婆,还找人给丈夫安排相亲的饭局,寻常当人妻子的这时会做何感想?应该是生气吧?
  偏偏我爱人,他就不是寻常人。母亲安排好,他就载我去,从不拉下脸,从来不抗议,跟我在办公室的里间,那仍旧是玩到尽兴,尽情缠绵。我看不透他内心的盘算是什麽,问又问不出结果,索x我也横下心当个顺从的乖儿子,对这样的安排淡然处之,不再拒绝。
  反正我就是看谁都不中意,你又能耐我何?我的如意算盘是这样,没想到跟我越来越有默契的爱人对这事,却是与我想法迥异的。
  欧美市场这边,我采取先打进北美、再前进欧洲的策略,经由相熟的外贸公司将样米与报价送达美国各大连锁超市竞价竞了好几次,总算在两个多月後有了好消息,一家由华裔股东主控经营权、旗下有八家分店的中型连锁超市愿意让我们上架试卖,试卖期三个月,消息传回来刚好是夜间,当晚我在床上烙烧饼怎样睡都睡不好,因为我爱人从我母亲来同住那天起就住回他自己的房间,小夥子有一肚子的兴奋话却没法跟媳妇上床说,说完顺便那啥那啥的打一p,这种感觉真的不好,不好,很不好。
  三个月,对当时的我来说过得比平时慢,还好有我爱人时时的在身心上满足我,抚慰我,让我能状态良好的迎来一纸三年的合约。
  虽然合约内容比较坑人,要求我这边三年的供货都要给固定价格,我却不介意,心想通往成功的路途,每一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还是兴高采烈的请我爱人在高级餐厅办了场吃得到鲍鱼鱼翅的员工聚餐,我兴匆匆的请了十四天的公假加特休,打算跟我爱人搭机去美签好约,顺便再渡个甜蜜的假期。
  我却没想到,我期待再期待的honeymoon竟让范源进破坏了,他安排的行程不好,不好,非常的不好,让我很愤怒,心情很糟糕!
  问我怎麽个不好法?如果你爱人没有事先知会你,与你赴美两周签约只花了一天,之後有十天他带你住在当初替他检测dna、评量他x向的医疗中心附近的旅馆里,天天往医疗中心跑说是要<调整>我的x向,甚至还逼我吃心理医生开的药,你说说看你说说看这样的蜜月你能觉得好吗?
  你受得了吗?
  能吗?
  至少我不能!
  作家的话:
  有谁料到是大老婆逼小老公去治疗同x恋的啊?
  (三十二)
  一开始,范源进跟我说就是心理成熟测验,串个证词问个口供,不,是写写卷子对话沟通什麽的,我不想花时间做这个,都看在他一本正经的频频要求下勉强配合了。
  就跟他了解我一样,我也了解他。这里离家乡是以万计数的远,连心理医生朝我比划的手语都不同语系,我要是不顺我爱人的心意,哼哼,他随便将我关在一个没有纸笔,没有食物饮水的房间里不管我,等十天後死透了再租车将我拖到沙漠挖个500公尺的深坑弃尸埋掉,我家的寻人启事就算满世界贴上一万年,相信找到我的机率绝对低於1%。
  测验做了三天,临走时竟然有药得拿?当晚范源进对我说,我得吃药将我对女人的兴趣找回来的时候,我怒得想揍他几拳!
  我不吃!我手上比得坚决,双唇紧闭,恨恨地瞪著一床之隔的男人。
  「刘志彦,是你说要相信我的。」一手握杯,一手捧药,范源进没有马上跳过床来逮我,而是先对我动之以情:「你知道我对你是怎样的,又怎麽可能会害你?我的出发点都是为你好,你……」
  「不、要!」我没病没痛的,不需要吃药!他移动,我也动,不让他有机会近我三步以内。
  突然,他偻著身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床边柜面上,我担心他会突然扑过来,整个人像弓弦一般绷得紧紧的。
  「我只问你一次,你妈妈对你的期望,你是怎麽打算的?」嘴说著,空出的手佐起手语也很流畅了,这是他不分日夜守著我,一守就是一年半的成果。
  我能怎麽打算?我已经有了你,我也不想要孩子,我都跟你说过了,难道你忘了?
  「……我没忘。」他闭了闭眼,擦了下额头,捏了捏鼻梁,看起来似乎很累:「你刚说的那些,只是你个人的意愿,并不是你父母的。」
  只要我没意愿,他们强迫不了我!
  「志彦,如果说,我……也赞同他们的想法呢?」
  我的手停在半空,暂时无法担任沟通的工具。
  见我被他的话急冻了,他也垮下肩膀,看起来很伤感。
  气氛也在这一刻凝结了,他不说话我发愣,直到我把收到的讯息解好码,才理顺他的话外之音。
  「是、妈妈?」给你压力?我母亲希望我能有个完整的家庭,有个温柔扶持我的妻子,有群跟我一样争气的孩子。她的观念不认为遗传疾病是种原罪,应该要避免生育。
  我出声问,范源进却没有望过来,我迟疑了下才靠过去,一到他伸手可及的范围,就被他搂住腰往床上滚。
  「不要这样,先听我说!」我的挣扎让他吃了些苦头,有的淤青过好多天才消:「看著我,听我说!」
  他制住我下颔,我忍住掰开的冲动,拳头还是捏得紧紧的。
  「我的dna是xy,我是雄x。」他说得很慢,嘴唇绷得很紧,将我快掉了的助听器塞好:「身体会出错,有可能是胚胎时期受到母体环境给予的影响,也有可能是我自己分裂後发育出现异常,女xx徵没有消失,就这样留了下来。」
  「……」
  「你找个正常、家族没有聋哑病史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会是健康的。」说到这里,向来硬气的他眼眶都红了,声音有点哽咽:「我会一辈子在你左右,我发誓,你结婚後我还是你的左右手,我不会离开你,真的不会……」
  我看他说,看得十分专注,看到都快斗**眼了,他以为我没听懂,停了几秒发现我没反应,便又复述一遍。
  「爱你,男……的,还,是……女的,都、没有、关系。」我放开拳头,用手语打断他,口手并用的明我心志,忍著不挥拳揍醒这个钻牛角尖的傻瓜。
  我说爱你,那就是爱你,跟你是公的还是母的,都没关系!
  他看我比,看得眼底泛水气。
  我爱你整个人,整个灵魂,你当真不懂吗?我捧住他的脸,亲吻他的双眼。
  一并吸乾他忍著不外流的泪。
  作家的话:
  范先生是战战写的强受里最圣父的,不圣父他不会去当义工,不会为了山区孩子们吃饱饭的问题来给小攻做牛做马做老婆......
  (三十三)
  妈妈知道了?等他情绪稍平,我又去吻他的唇,然後问。
  他也回吻我,边啄边回:「没有。她什麽都不知道,只是看你倚重我,觉得可以从我这里下手。」
  我不轻不重的,拍了下他了的左脸:「笨蛋。」
  「我发现你骂人的时候,咬字特别顺,特别清楚。」他总算笑了,压力感正从他身上褪去。
  药,我不吃。老婆,我有了。孩子,可以从我家族里过继,你想养几个,我就去要几个。
  「……好。」他想了一会,又问:「一定要有血缘吗?」
  不用,你想要哪个孩子,我们就养哪个。
  「嗯……啾---我家的志彦果然是个大好人。」嘴对嘴大大啾了一下,他转头下床把那些药全扔进垃圾桶,然後上床继续啾我。
  既然第三晚,我就明确表达拒绝接受<调整>的立场,那麽,我们又怎会在医疗中心待到第十天才走?
  因为我x善心软的爱人第一天就收到邀请,考虑了两天决定留下来当几天的白老鼠,不,研究对象。我竭力反对,却不管用,只得退而求其次,要求全程陪同。
  范源进深知我脾气,原本不同意,却拗不过我的苦苦哀求,只好随我。
  「你要保持客观的心态,看见什麽都不可以生气,不可以发飙,不可以搞破坏。」我爱人再三叮咛我,我自然是先应下再说。
  研究分心理与生理两分面,不完全是同一批人马,我看了几天,倒是不见给我开药的那个臭脚仙啊(注)。
  (注:臭脚仙啊,草地大夫,意思相近於江湖郎中。)
  大部份的测验还算好,我可以从旁观察这些人,揣测他们的心理活动,推算出他们对我爱人存有多少善意。可当我看见自己的爱人全裸的躺在病床上,被一群外人围观他的下体,还有几只戴著手套的毛毛手对那些原本只有我能碰的器官m过来捅进去的,其中那几个看热闹的还不停交头接耳、你说我写的询问并讨论外观、长度、触感……等等的,控制住自己的反应变成一件难事,因为我整个人不爽,不爽,超级的不爽!
  「风度。刘先生,注意你的风度。」听见我的手表在另一张病床的床尾栏杆敲出焦躁的旋律,我爱人转头提醒我,眼神带著笑意。
  哼,有人要紧他,在乎他,他当然笑得出来啦。当天的研究结束後,我臭著脸回到旅馆,问他总共来八天了到底还要耗在这耗几天,他居然搂著我笑呵呵的乱亲一通,揉乱我头发直夸我宇宙超级第一无敌的可爱,轻易的带开了话题,不愿正面回应我。
  果然,我的预感宇宙超级第一无敌的准确,最後那两天我也被我爱人说服,被带进了剩馀的研究里。
  没办法,我跟范源进的互动太明显了,不用特意去说,那群人每个都看出我跟他是心意相通的一对。
  好不容易应付完这场灾难,只剩最後的三天半,有国际驾照的范源进租车载我沿路看风景,玩到黄石公园再折返。
  心结解开了,压力解除了,那三天半我们有空就做,一嚐到野合的滋味我就停不下来,次数多到榨得我虚脱,回程在候机室在飞机上我只醒来吃一餐,其他时候我只顾著养眠造j,将身上的财物全都交付给我万能的老婆看管。
  回到台湾,回到我的岗位,回到日常生活,我不再与母亲虚蛇委蛇,开始明确拒绝她每一回的安排。
  妈妈,不要再给范特助压力了,他只是我的员工,对我的影响力有限,你这样为难他,小心他辞职。
  妈妈,我不要结婚,不要孩子,原因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是吗?你不要一直造成我的困扰行不行?
  一次两次,五次十次,妈妈被我比划的内容激得掉泪,数不出是第几次,她总算正面比出她的心结。
  妈妈知道,你从小就怪我把这种病传给你,如果可以选择,妈妈绝对不会把你生成聋子,你是妈妈最引以为傲的孩子啊,你明白吗?
  妈妈帮你找对象,只是希望我有天老了,死了,没办法照顾你了,你身边还有人能陪伴你,爱著你,不让你孤独到老,死在哪个角落里都没人知道,没人给你收埋,没人给你立牌位,逢年过节给你祭拜!
  作家的话:
  刘先生的妈妈,就跟战战的长辈们一样的传统
  (三十四)
  母亲比到後来泪流满面,却听不到什麽哭声,她跟我一样不爱咿咿呀呀地嚷嚷,她一直都是高贵贤慧有教养的刘夫人,是第二房的正室夫人,迄今仍是,假一赔十。
  (作者忍不住要吐槽:喂刘先森你够了喔,还赔十?外边两个就恼得不回家了,十个还气不死你老娘!)
  我已经有人陪,有人爱了,我多想这样告知母亲,可惜时机尚未成熟。
  我抽起一张面纸,靠近她亲自给她擦泪,等她自己将面纸接过了,我才继续劝她:结婚不是买保险,不是万无一失的买卖,结了就要互相负责,没有感情基础,两人都会很辛苦的。
  感情可以培养的,妈妈边吸鼻子边比划,鼻水都要流进嘴里了。
  好吧,就算我真的顺您意思娶了个答应我条件的,知子莫若母,您也知道我心眼小,爱记仇,要是被我知道她喜欢我们家的钱,多过喜欢我这个人,我绝对无法容忍的。
  见一张湿成一小团,泪水鼻水还不见止势,我整盒拿过来放母亲面前,让她也能擤擤鼻涕。
  要是冲突大到我杀人泄愤,或是看破一切去出家,您只会比现在更加地难受,更加地c烦我的未来。
  杀人?你就是学法律的,怎会不知轻重?妈妈还想继续,范源进打开客厅大门,提著妈妈开菜单要他去市场买的食材走进来,及时救我於水火。
  虽说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时间却是销毁一切的最强腐蚀剂;无论是多好的回忆,还是多糟的伤痕,在他的推磨下,总有消逝淡去的那天。
  妈妈难过几天後总算想开了,至少是对於我的事情想开了。她不再问我相亲结婚的事,找我爱人的时候远多过我这亲儿子,我不只一次看见她拉著我爱人偷偷mm躲在厨房开小会,我对我爱人的情意与敬仰那真是有如滔滔江水,永无止尽啊……
  拿下美国第一笔订单後,半年间我又陆续拿到北美区另外两纸规格与第一笔相仿的合约;奉太上皇之命一并接下另外两个厂进行改革的那一周,送英国的样米也通过该国官方认可的民间机构一连串的卫生检验,这又是一个里程碑,我在办公室里搂著爱人激动得鬼吼鬼叫,他被我甩得七晕八素的,脸上挂著与有荣焉的笑容。
  「志彦,这个……周末,跟我……唔……回家、啊!见爸妈……」白日宣y的跟他锁进里间,就在我差点把他干昏的前夕,他突然向後勾住我脖子贴在助听器上来这麽一句,成功的让我一泄如注了。
  「……不想吗?」侥幸逃过一昏的他喘匀了,又开始用背用臀来蹭我,向後望来的侧脸上有著浅浅的期待。
  我摇头,将yj抽出来,躺下来示意他趴上我x口:我担心你爸妈不满意我。
  这是真的,不要看我这麽有自信,一想到泰山泰水嫌弃我听障,不赞成儿子继续留在我身边,我就心烦意乱,心悸x闷。
  「不会的。」他用手指描我眉眼,眼里有著深深的眷恋:「只要我喜欢,连我家的哈利都会接受你。」
  哈利?哈利是什麽东东?
  「我的小宠物。」亲了亲我的心口,贤慧的特助将总经理拉下床熊抱去洗漱,拒绝总经理once more要求的贤内助,不,贤特助边叮咛下午还有会要开边帮总经理冲澡,洗到重点部位手劲特别轻柔,搓得特别久,这般舒坦的日子真的是很好,很好,超级好。
  周六下午,跟我爱人回他<娘家>,看见一头有史以来我见过体积最大的白色长毛犬冲过来狂吠我的座车,听见范源进摇下车窗柔声地唤它哈利乖,不要叫,我总算知道哈利是什麽东东了。
  它是什麽品种?看爱人跟那只吠声震天的大毛犬玩亲亲,我缩在副驾驶座不肯下车,惊恐之情恐怕掩不住。
  「大白熊犬。」我现在知道我爱人的力气为什麽这样强大了,除了吊砖头,他竟然能把後腿立起来、前腿能轻松地搭在他肩上的<小宠物>抱起来,让它离开地球表面!
  「学名是大庇里牛斯山犬。」然後,不仅让它离开地表,还能抱著它走好几步,让它钻进车里前腿站在驾驶座的椅面上,偏头凑过来闻我!
  它妈的这畜牲不会突然张大嘴,一口啃掉我英俊迷人的脸吧?
  虎落平阳被犬欺。属虎的我小时候跟爷爷去亲友家做客,被主人家两只德国狼犬咬破裤脚追上树,从次我就成了这句谚语的最佳代言人。
  所以,我很後悔,当时发自内心真诚的忏悔,懊悔我怎麽一直都没告诉范源进我真它妈的就讨厌大狗!
  作家的话:
  图片就是大白熊犬,娘家邻居前两年有养,站起来比战战还高(其实战战没有很娇小,有一米六),後来那家里娶媳妇有了小婴儿,大狗就送朋友养了,说到那吠声真是超级的响亮,可以让人整晚不用睡......
  (三十五)
  据说宠物养久了会像主人,跟哈利不得不处在同个屋子大半个下午,我总算相信这说法确实有几分道理了。
  「大概是右後腿的关节出问题,血统名贵的哈利才会被弃养。当时我刚好去了趟流浪动物之家,看见它觉得很投缘,就把它带回家了。」哈利趴在主人脚旁,垂头枕在前肢,好脾气的任我爱人搓它大头。
  不只一次,这一人一狗露出的表情同步且相似,在主人腿边跟进跟出的哈利刚刚当小帮手先顶开门扇让我们进客厅,那贴心劲儿跟它主人一个样,简直是动物版的贤慧范特助。
  我看它走路走得很好啊?我比,尽量不把身体挪到沙发最远端,让它看透我的惧怕有多少。
  我爱人笑了笑,把它的大食量、花一笔钱重建右後腿关节,天天找时间陪它散步做复健、离家了央家人继续照顾哈利的过程大略地交待,正说到他离家後每每打电话回来爸妈都抱怨哈利常常夜哭思主,泰山泰水这时也进门了。
  「总经理你好,我是范源进的爸爸啦,很欢迎你来。」晒得很黑、个头不高、看起来五十出头的男人满脸笑意的站到我面伸出手,我连忙站起来与他握手,用力的点头。
  「对啦,很欢迎你来做客。」朴实的女人微微笑著,有些腼腆有点好奇,手上提得大包小包的,范源进站起来想帮忙,马上被她挥手拂开。
  「不用随我进去,你在这陪人坐就好。」泰水不让提也不让跟,说完又对著我不住点头,将我从头到脚迅速但仔细的看过一遍,这才转身走进里边去了。
  泰山接手泡茶,很客气的问我爷爷跟爸爸的近况,我爱人充当翻译,十几分钟後我不仅了解原来他与我家长辈们算旧识,我家十年前房子翻新找的包工头就是他,也体认到泰山泡茶比我爱人舍得下血本,一杯50ml而已,我竟然得分五六口才能喝完。
  我可是喝惯黑咖啡的人呐,那膨胀到壶盖快盖不住的茶叶量泡出来的哪里是茶,简直是最纯粹的y态儿茶素。
  我喝了好几杯,心想我可能得失眠一晚上了。
  泰水进厨房没多久,水果、小点心、小菜就一盘盘端上来,当她坐在我对面,不停示意不吃动物内脏的我快嚐她卤的那些**鸭内脏,我爱人不帮我解围还用拳头遮著嘴直笑的举动让我很无奈,决定回去後要好好跟他算这笔帐。
  等我整个人连身家能说的都被问得一清二楚,我爱人的姊妹们也到家了。
  有四个?我用眼神问,手指挺出四g。
  他还是笑,比出六,我当时就震惊了。
  范源进曾说过,他这辈子为了家人都不会变更x别,不仅仅是为了面子问题,还有些别的。
  我当时也没追问,因为我觉得他的官方x别对我们实际相处上的影响并不大,最後两边亲友知道了能够接受愿意包容也就够了,直到看见那批没有到齐的娘子军团,我总算明白我爱人的顾忌。
  回家的这四个,有三个结婚了;生下来的五个第三代,都是女娃。
  看哈利头被二姊的大女儿抱住,身上趴著三姊的女儿,尾巴让二姊的小女儿拽住,我登时也跟哈利一样觉得负担有点大,前途有些渺茫。
  难道,我得一辈子跟我爱人当地下情人,连在彼此的家人面前,关系都见不得光?
  作家的话:
  灵犬雪丽就是大白熊犬喔
  (三十六)
  爱人的<娘家>是两栋打通的,左青龙是神明厅,右白虎才是客厅,接近傍晚姊姊们将神明厅的桌子整个塞进神竈下挪出位置,打出两张圆桌摆上许多高脚圆凳,看来这顿晚餐吃的是团圆饭的规格。
  晚归的两位妹妹都是大学生,一个在台北一个在新竹,一道进门时朝我笑著打完招呼就钻进厨房帮忙洗菜呈盘的打下手,应该也顺便跟姊姊们八卦几下哥哥的上司。
  大姊夫二姊夫三姊夫也在用餐前半小时赶到,我从客厅茶几被请到隔壁厅其中一张圆桌的主位上,自始至终都静静地坐著听、默默地被人看,感觉自己挺像木栅动物园的原住民,还是绝不冷门的那种。
  哈利与孩子们都在外面的院子里追逐嬉戏,我在圆桌旁椅面还没坐热,范源进跟泰山就被厨房里的遣去杂货店跑腿。随丈人做土水的大姊夫拿来纸跟笔,三个有官方授权的连襟们围著我开始你写一句我写一句的套我话,不,欢迎我这排行老四、还没得到官方认可的准连襟,看三姊夫还穿著义警的制服,我有种被捉进派出所轮番逼供的错觉。
  从<刘先生只是阿进的老板吗?>、<听说阿进就住在刘先生的家里?>、<刘先生对阿进的感觉是怎样的?是兄弟,还是?>……到<你跟阿进应该同房了吧?>、<阿母有说过,阿进很满意你喔>、<你除了阿进还会另外娶妻生子吗?>……我被问得战战兢兢,手心的汗一下子就把纸张滴湿了,望著那三双正经但不失友善的眼,虽然犹豫难免,我还是很勇敢的每句都回覆了。
  我写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实话。我说这辈子,我只打算珍惜阿进一个人,绝对是我的肺腑之言。
  三个连襟可能没料到我这麽配合,轻松愉快的就达成太座一家吩咐的任务,不禁在你看我我也看你的同时,笑得有点深意。
  「嗯,你不错喔。」三姊夫拍我肩膀,我被他拍得差点给口水呛著,他打开一瓶他带来的自制枸杞酒倒了四杯,塞最满的那杯给我:「来,我乾杯,你随意!」
  家里开面包店的二姊夫比较文身,目前看来最是寡言,举杯与我轻轻一碰前塞了个老婆饼给我:「先垫肚子,加油。」
  「哈哈哈免惊啦,等一下阿爸问你就老实说没关系,我们都会帮你的。」大姊夫笑嘻嘻的把纸笔塞给我,跟我乾杯後又开一瓶不同口味的,补进我杯子的金黄色y体人参味真重,光是酒气冒上来,就醺得我头晕。
  不过,也多亏这些餐前酒,让我平白生出许多勇气,用餐中途我突然站起来拿出我事先写好的<陈情表>,对泰山低下头双手呈上,把两桌人的目光全都吸到我身上。
  「先坐下,先坐下。」泰山接过後没有马上打开来看,只是,他似乎已经猜到什麽了,客气的笑容几乎悉数隐去,但还是以礼待我,用手势示意我坐下:「有话吃饱饭再说。」
  我微一颔首听话的坐下来,一旁的范源进用鞋尖踢我脚侧,我转头看他,发现他的脸色也跟他爸一样正经八百的凝重起来。
  怎麽回事?他用眼神问我。
  没事,我勾起嘴角,捧碗前用左手先轻拍了下自己的x口,这是一切包在我身上的意思。
  刚刚食欲还很好的他,顿时搁下碗筷。
  「阿进干嘛啊?快吃呀,你不是说我的炒三鲜再咸再难吃,你都会帮我全部吃完的吗?」催我爱人吃饭的是大姊,看她在我与她弟身上溜来溜去的眼神,我大概推测到是谁要三个姊夫审我的了。
  照这麽看,刚刚大姊夫写的那句<阿母有说过,阿进很满意你喔>,有可能是灌了水的?其实……其实泰水g本还不知道我跟她儿子……是亲密爱人的关系?
  想到这里,我还以为自己会出现忐忑不安的反应,可是并没有,因为大姊夫也用他沾满尘土的拖鞋边,不轻不重地碰了我的手工皮鞋一下。
  不知道为什麽,我从一开始就很信任大姊夫。事实证明,他也从未让我失望。
  (三十七)
  我突如其来的举动,起码让三个人食不知味。泰山是第一个离席的,几分钟後他站在连接两间厅堂的门前对我爱人招手,我跟著想起身他做了个手心向下的手势示意我别跟,我只好笑笑的坐下来,继续消灭碗中不见减的食物。
  时间在这时对我来说变得格外漫长,大姊夫藉著把茶满上之际贴近我说了句大丈夫(注),我回他一句谢谢,他居然惊讶得大啊一声。
  (注:大丈夫,日语汉字,罗马拼音是”dai jou bu”,等同中文「没关系」的意思。)
  「你、你会说话!」大姊夫一脸意想不到的样子,实在很有喜感。
  明知我听障还要跟我说悄悄话,是你呆不是我厉害啊,我边在心里这样想边把右耳的助听器拿下来,要笑不笑的放在手心给大姊夫看:
  「助、听、器。」耳洞被塞久了会痛,我一般只戴听力较好的左耳,这回是因为初次拜访岳父家、希望能给爱人的家人最好的印象,所以才两颗都戴出来。
  「你真的会说话耶。」大姊夫望向大姊,大姊望向泰水,一直沉默挟菜进我碗里的岳母大人突然放下筷子、屁股挪到我隔壁的空椅子,伸手碰了下我手里的助听器。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我猜得到她在想什麽,上帝关掉我的听觉,却让我对眼神的交流格外敏锐。
  「这个,要充电。」按开袋口的固定夹,我把跟助听器相连的电池盒从口袋里拿出来也放手心上,以最大的努力,让发音的清晰度达到最大值:「我戴著,就可以、听见,然後、学说话。」
  这时孩子们几乎都挤到我身边来了,泰水将挤不进来的最小那个抱她腿上坐,保护最弱小的孙子对她来说,就像反s动作一样理所当然。
  就跟我爱人拉我过马路一样自然。
  「所以说,你平时都可以说话罗?」姊妹就是姊妹,有一定的默契在,大姊二姊同时开口,问的内容几乎每个字都重叠。
  我点头:「一点、点,说得,很不好。」
  「还好啦,仔细听的话大部份都听得懂。」三姊探长手,一边把汤匙里的食物塞进外婆怀里的小女娃嘴里一边回应我。
  是的,只是还好,我回她微微一笑,心里觉得酸酸的,可我明白她说的是实话。
  爱人的三姊这时对我还没有认同感,也因此她突显出大姊与我爱人爱我的高度。
  只有用心观察我、与我心意相通的人,才会觉得我说的话一如常人的准确,因为她与他听起来不觉吃力,所以感受不到客观上的艰涩难辨。
  「请问您……可以把助听器,借我们看看吗?」大姊的大女儿用肩膀顶了二女儿一下,後者先是煞气腾腾地瞪了她一眼,旋即化身成有礼貌的小淑女客气地询问我。
  「曾玉珍!」
  我朝一众被妈妈/大阿姨吼得倒退半步的小娘子们点点头,笑得眼眉弯弯,把助听器放在曾小姑娘合捧的双掌里,然後对大姊摆摆手,示意她这没什麽,不要骂孩子。
  我的发型遮不住耳朵,助听器虽是r色但不隐形,这家人现在才露出对於这种辅助工具的好奇心,应该是先前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小姑娘看见我跟她母亲的互动,胆子更肥,道声谢捧著助听器就领著妹妹们跑进客厅那一栋,一下子就不知藏进哪个房间去了。
  「真是!太没规矩了这帮丫头……」
  「没、关、系。」
  「歹势捏。」
  「不……会。」
  就在我努力拢络一屋子准家人的心的同时,我爱人也跟泰山在老人家的房里做好初步的沟通,当我爱人出来唤我进去时,右耳的助听器不知轮落到哪号女娃的手里了。
  「那个、那个那个,我去帮你拿回来?」大姊夫看我站起来就走,一点都没有找助听器的意思,连忙搭住我手肘。
  我跟他摇摇头,低下左肩比左耳给他看,他喔了声放开手,但还是起身去找那群造反的丫头。
  当前局势紧张,自然不能让岳父大人等我太久,没等回大姊夫我就随爱人进房先干正事去了。
  「我只有两个要求。」一进门,泰山比著床沿要我坐,不多客套的直奔主题:「第一,阿进不能嫁出去。第二,阿进要有後代传范姓。」
  我用力的点头,我没当老婆是女人,我只想两人常相厮守,确实没想过要让老婆嫁给我。
  至於传承香火,这事在美国那时我俩就讨论过了,一点都不是问题。
  「传范姓的要有我这族的血缘,不能随便认养一个充数。」泰山严肃起来的模样,下巴绷得很紧。明明气氛不合适我却觉得很愉快,很想朝他微笑。
  因为有个很在乎我的男人,每当他生我气的的时候,反应也是这样的。
  「好。」我跪在床边,朝爱人的父亲磕头,叩谢他养育我爱人的亲恩,感激他成全我俩的恩情。
  我在跪爱人的父亲前,活著的只跪过我祖父与我父亲。答应他的条件後他也是我的父亲了,这样做我觉得很自然,毫无违和感。
  「还有,你写给我的,你要盖手印。」老人家看起来只有五十几,实际上快七十了,他看过的人情冷暖太多太多,没有直系後代巩固的关系,泰山不相信我对他儿子的爱能历久弥新。
  我跪著挪动膝盖,到他面前按印泥,在他看不出喜怒的注视下,把我的两g大拇指的畚箕都印上我的<陈情表>。
  我在<陈情表>里面写了,我会珍惜范源进,一如他珍惜我。他与我是平等的。无论富有,还是贫穷,同甘共苦,不轻言离。
  「我-是-真-心-的。我-不-会-变。」不管泰山听不听得懂,我还是说了。
  「用说的没路用,我要用看的。」老人家撇下嘴角,眼眶红了,跟我爱人感动时一样的程序。
  我再也忍不住我的笑意,尽管这会使得我显得不庄重。
  「很快,会,抱、一、个,回来。」我举直手肘,做发誓状。
  泰山将视线移向我爱人,嘴唇动了动,最後还是老话一句:「命丑莫怨天,人是你自己选的,你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爱人没有回话,而是跪下来也学我刚刚那样,对他爸磕了三个响头。
  这算拜过高堂了吧?我又不合时宜的低头偷笑,用肩膀去碰我爱人的。
  他没像我预料的那样,以无奈又宠溺的眼神回望我。当他偏头看我,泪水已经沿著鼻梁滚到他的下颔,眼里的还在争先恐後地冒。
  这样更像了,我傻傻地想,用袖子擦他脸的同时我觉得我真像去迎娶心上人的新郎官,我爱人则是拜别父母、准备上轿(车)的新娘子。
  事後回彰化,我提起这事爱人总没好气,说我肯定是残障的部位转移了,竟然在他爸面前笑得像个智障。
  子非鱼,属x是随和的水加静态的缸,焉知动态的鱼悠游其中有多快乐?我继续呵呵傻笑,人说天公疼憨人,傻人总能得傻福,得他相伴,我乐於当一辈子的傻人。
  (三十八)
  番外一:看见(范源进视角)
  (上)
  我生在初夏。
  那年的春天雨水不帮忙,家里前半年赖以维生的竹笋欠收,所以爸爸将我取名叫源进。
  源进。希望落雨成泉,泉涌为源,汇进山涧,流遍我家山头。
  我的双亲感情很好,是一对宅心仁厚的夫妻,对我身体上的天生缺陷深感遗憾,却从不表现在外。
  就算我前有三个姊姊,後添三个妹妹,父亲也不曾藉故怨过我不祥,母亲也没出口嫌弃过我,顶多就是去给个超准的神婆占米挂,知道我後边那三胎又是女的,爸爸会连著几晚喝酒後不回房、直接睡在厅头,母亲一大清早避开邻居去溪边洗衣服的时候边洗边哭,发泄几天後夫妻俩也就该怎麽过活就怎麽过活,也没给我妹妹们取名叫招弟、盼弟、迎弟……什麽的,让她们从小被人笑话到老。
  从大姊到我,五年四胎;後面三个妹妹分别差我四岁、七岁、九岁。祖母说正是因为我的不正常,让爸妈对生育却步了好久,要不是她一再坚持,我这个夭寿死囝仔就是最後一胎了。
  爸爸是独子,生完小妹心疼老婆,便瞒著祖母答应让妈结扎。
  过了几年,妈没再生,祖母逼问下才知道盼不来孙子了,这一气便让她中风卧床,整整躺了六、七年才阖上哭得半瞎的双眼,魂归离恨天。
  我观念里的自卑,都是来自祖母日以继夜对我的咒骂,小时候不懂得恨她,只知道该怨得怨自己,长大後不想要恨她,因为自己没有缺手缺脚,足以养活自己,找不到另一半大可备好灵骨塔位,找家合意的养老院终老就可以。
  是自己前世修得不够吧?要当男人欠一点,要当女人多一点,才会得到这等不y不阳的果报。祖母的论点就像一道符咒,将我缠得很紧,一直到刘志彦认定了我,这种自怜自苦的情结才迎刃而解。
  1960年代,生了七个孩子还有个需要照顾的老母亲,爸妈身上的担子可想而知有多沉。
  爸盘算著家里所剩无几的积蓄,明白光靠种山采果的收入只能勉强养活这一大家子,栽培孩子g本谈不上,便趁著过年走春找上一个衣锦还乡的小时玩伴,希望能问到合适他干的赚钱门路。
  爸当年也没想到,这一问竟能问出一条康庄大道,虽然过程很艰苦,但七个孩子有三个读到大学,两个专科毕业,这已是当年窝在山麓挖竹笋的他想都不敢想的美梦了。
  那个衣锦还乡的小时玩伴,我们都叫王阿伯,他不仅是父亲事业上的合夥人,更是我们一家人的恩人。他的小儿子追我家老五追了十年才追成,是我们那地方的一段佳话,我会暗恋上刘志彦,也是他给我家牵的线。
  我一次看见我爱人,是我高中刚毕业的那年。容貌出众的他还不满十五岁,发色浓黑、身材瘦高、肤色较寻常人都白,老师傅们边忙活边私下閒聊,曾笑话过刘家小少爷走路总看著脚尖,活像一只在田里觅虫吃的白鹭鸶。
  有天黄昏,准备收工,我正在收拾却不小心把手里的r尺(注)碰掉了,当正好路过的他因那只尺抬起头,用他瞳缘泛圈绿光的美丽双眼、郁郁寡欢地望向攀在鹰架上的我,心里猛然一跳那当下我还不知道这只白鹭鸶已经飞进我心底,成为我用心珍藏的一道风景。
  (注:r尺,是土水师傅用来抹平刚上混凝土的墙面,或是量水平的一种工具尺。一般是铝制的,长长的一支,一边全平、一边梯形。)
  (三十九)
  (中)
  父亲在二房刘家长达四个多月的工期,我参与了五十几天,除了前几天没遇上刘志彦,後面的每天黄昏我都在不知不觉间,分心期待著他归家的身影。
  那会他正是国二升国三、课业开始水深火热的时期,每天花在补习与留校自习的时间,绝对超过睡眠时间的两倍。我遇到他那天是周六,每周也只有那天他能午後四、五点就到家。周日我随整个团队休工,不知道他得不得閒,只知道四十几天过去了,我伸指去数实际看过他的次数,竟是连十g指头都凑不齐。
  放榜後我如愿考上东海日文系,就跟占米挂的神婆预料的一模一样。最後一天上工是新生训练的前一天,直到那时我对刘家小少爷的了解还是仅限皮毛,因为我不敢问,只敢听。
  【大概是因为老天让他失去听觉,所以他的外貌得到了补偿……】
  【虽然他是男孩子,五官倒比女孩子的还要j致秀气,就算面无表情,外人看起来还是觉得他眉目含情,笑意浅浅的,模样一点都不输给杂志封面上的那些个模特儿……】
  【他的头脑很聪明,不读启聪(注)读一般国中,还在a段班名列前茅,x子却是孤又傲,朋友寥寥可数……】
  (注:启聪,专给听障学生就学的各级特殊学校,学杂费比同级的寻常公立学校要优惠,教师都是修过特殊教育学分的。)
  【他人缘不好不是被排挤,只是生x不喜与人亲近。每当生日前几天,他都会带糖果分请全班吃,却不轻易收下同侪的回礼或餽赠……】
  【他很容易把同学们打趣说笑的内容当真,尽管态度还是客气有礼、不冷不热,跟他同班过的人都知道刘志彦一旦认真了便不容易释怀,要教他说笑话,难度比泳渡整个太平洋都大……】
  也多亏他家雇的阿婶每天在拿点心过来招呼大家用的当下,总爱跟老师傅们五四三的聊八卦,否则我连这些皮毛都没机会收集。
  最後一次下工,我挤在货车的後斗上频频往回望,心里觉得有些不舍,却说不上来这样的心情是建筑在怎麽样的基准上,只知道单薄的少年偶尔那几次挺直背脊抬头看夕阳的剪影很唯美,美得让我怎麽看,都觉得看不够。
  但也仅此而已。开学後,忙碌的大一新生活让我无暇多想,美丽的剪影毕竟不曾肢体接触过,没有留下触觉,连视觉上的存档都很少,刘志彦在我心里逐渐褪色成泛黄的回忆,似乎已是无可避免。
  我读的科系对我来说颇有渊源,基础稳得很,开学没多久我就在日文系混出不小的名气,这要归功於爸妈忙於工作後家里请了个番语、日语说得比台语、国语还要好的邹族阿姨。
  阿姨到我家的时候年纪就已五十好几,因为祖先念念不忘自己是模范蕃童(注),传到她她也总说自己是日本人。她从小到老对日语的学习与推广总是特别执著又狂热,家人在部落受到排挤後举家流浪在山城与都市的边缘,贫穷害她空有才华却得不到正式学历的加持,她自尊心强也不愿沦落风尘伺候日本观光客,便只能四处打零工维生。
  (注:模范蕃童的由来---台湾被割让给日本,日本大正年间所有山区原住民部落的起义,都已被镇压了下来。日本人为加速皇民化(推行日化),完全消灭原住民的传统文化,於大正四年设立全台第一所的蕃人公学校、蕃童教育所,并在其中挑选优秀的蕃童培养成样版,也因此模范蕃童对祖国(日本)的认同度会格外地高,这是时代造成的悲剧……)
  妈妈看她可怜,收留她後也感激她将家务管理得有条不紊,自然不想干涉她的业馀兴趣,更不介意自己的孩子们多学一门语文。是以,直到心脏麻痹夺走阿姨的生命,她把她生命最後十二年的光与热全献给范家的七个孩子了。
  我们这七个关门弟子也没让她失望,口语上常用的日文用词都懂得说,若要论听说写的流利程度,还是以自我以後的这四个最好。
  要学一门语文,首要就是从小就学、次要是环境上能配合。试想只要人在家,无论做什麽几乎每个人都用日语回应我,留给我的字条也用日文书写,有这麽强大的环境栽培我六年我还学不好的话,那也是天资驽钝,无法强求了。
  同系有个大三学姊醉心於日本古诗词,大一时就办了个日文朗诵社,在她的盛情邀约下我实在推却不了,只好答应她入社,帮她做推广的工作。
  我的动机很单纯,就是爱屋及乌而已,对阿姨毕生狂爱的这门语文,我很早就备下一定的好感度。
  可是她的动机不纯。学会说<不>是门高深的学问,可惜等我意识到我必须学会这门学问的时候,她已经在单恋的井里跌得太深,难免伤痕累累。
  作家的话:
  婆婆住院了,再来更新会减少,大家共体时艰吧,鞠躬~~~
  (四十)
  (下 1/2)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虽然不爱学姊,但纠纠缠缠了好几年,面对她的诘问,姊姊们的开解,我确实很难说清楚我对她的怜惜与心软,该归类在哪种感情里。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当我听见这句歌词的时候,我已经拥有了一个属於自己的家,有亲密爱人、有活泼黏人的孩子们,再回头去想那个傻气但勇敢的女人,我终於知道该将她定位在哪了。
  她也是我人生的启蒙之师。没有她,我不能在再度看见刘志彦的那一刻,确定自己真的爱慕他。
  是的,是爱慕。就因我爱慕著那个出色的男孩,我才会在最痛苦的时候接受伊甸几个义工的关怀与协助,到美国去评估我的x向,衡量我潜意识里有没有舍弃其中一项x徵的念头。
  美国之行的肇因要从头交代,还是得从大学那时说起。
  学姊个x含蓄,起初她追我追得并不明显,所以我也不排斥她的刻意讨好,还常常投桃报李的回礼。我的家庭观念重,心思多数专注在课业以及家里的事业上,生理方面异於常人又异常的晚熟,所以当时完全没意识到她对我存有细水长流、慢慢相守、最终缔结鸳盟,携手共渡一生的想法。
  要是没有变数,也许我这一生真的就归学姊了。偏偏在大二,学校协助市政府举办中区运动会的前夕,我又遇到了那抹令我屛息的剪影。
  优秀的听障少年不负众望的考上了中一中(注),没有住校没有外宿,没有司机接送,每天都搭同一班公车花五十几分钟去学校,傍晚再花一样的时间回家,三年如一日。
  (注:中一中,台中一中。有些城市男子高级中学的第一志愿会以第一中学命名,比方说台中一中,台南一中。有些城市不以一中为名,比方说建中,雄中,但x质相同,皆为和尚学校,迄今仍不招收女学生。)
  运动会过了,我不再是起早贪晚、帮忙张罗的大会干部,摩托车也修好了,却还是天天从父亲友人免费让我寄住的居所走上半公里赶搭清晨首发车,默默看著我最爱的那抹清俊剪影从比我矮的瘦皮猴,长成肩宽腿长、身高直逼一八零,站在公车里没位置坐的时候得低下头、才不会顶到车顶的大帅哥。
  刘志彦长得这麽好,自然不会没有女人缘。可他总是对那些频送秋波的女孩子视而不见,过来搭讪就比比耳朵点点嘴的示意他聋哑,递情书更是直接在封面写下<你问爸妈,不介意跟聋子交往你再来>诸如此类的无情字眼再扔还人家,我望著那些女孩子们羞到掉泪的模样,不知怎地总觉心像长了翅膀,冲霄上天,顾盼之间,竟是格外地快意。
  学姊出身书香世家,为了我放弃赴日留学的名额,选择留校续升研究所。心里偷偷装著别人的我回报她的却是无止尽的暧昧,每当她想再进一步,就会遭受我各种理由的软x拒绝,当我大四毕业前夕,她问清我有缺陷毋须服兵役,又不肯答应她赴日发展、她读博我攻研的计画,她的耐x终於在一夕之间,悉数告凿!
  「你究竟不满意我哪里?你一次都说了,我马上改!」约在夜市边的小吃摊,她叫来两瓶600ml的生啤酒,她一瓶我一瓶的对饮。
  我无言以对,因为无论她怎麽改,我都是没办法跟她当夫妻的。
  「你太过份了,太过份了,你知不知道女人的青春有限,是禁不起蹉跎的!」看她不能喝又硬要喝,才两杯啤酒下肚就趴桌起不来,我只得送她回她独居的住处,不想这一送竟送出了契机,让她总算对我死了心。
  年代久远,过程我记不全了,只记得她借酒装疯的吐在我身上,我刚好背包带著一套运动服,她趁我去浴室清洗时用硬币撬开门扑向我,伸手m我下体的时候我先是惊慌的想要推开她,转念一想乾脆心一横让她m个够,事实证明我赌对了,她当场僵成一颗只懂落泪的石头,直到我离开她住处,她都没有移动过……
  浴室奇袭事件後,她开始避著我,毕业证书到手我便不再回校,自此与她彻底断了联系。
  爱情是什麽?到底要有多爱,才能像我家人那样不会嫌弃我?学姊弃若敝屣的态度伤了我,想站到刘志彦面前的念头骇著我,莫名的绝望开始扼杀我的j神,直到我在街头看见一个害羞但勇敢的女孩展臂拦住我,递给我一张纸,用她水灵灵的双眼由下往上的望著我,另一手的手指紧紧扳住挂在她脖子上的劝募箱,紧到指节泛白。
  她是伊甸帮助的对象,是半语(注)的听障生。她就像一个翩然而至的天使,及时拦住我往地狱坠去的颓势,将我引进伊甸这个大家庭,让我不再感觉徬徨,心无所依。
  (注:听障程度较轻,戴上助听器或做过耳内重建手术就能学说话的,就是半语。刘志彦也是半语。)
  学姊跟我纠缠整整四年,寒暑假没少到我家玩,家里谁都认识她。我跟爸妈说我想去一趟美国,去评估自己到底当男的好还是当女的好,他们透过姊姊们来问我,知道我受了情伤,二话不说的拿出一本存摺跟印章塞给我。
  「命丑莫怨天,路是自己走出来的,阿爸相信你会好好解决自己的问题,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不要让你妈担心,让我失望。」阿爸包车送我到机场,入关前他对我说了这些,我通关了他还站在原处,虽然隔著整个出境大厅,我还是看得见他眼眶都红了。
  十五个月後,当我带著一纸三流大学的修业证明以及一口打工磨出的流利美语回到故乡,我还是最原始的状态,没有选择站到哪一边。
  因为我那时的想法,比较倾向大我。我想将我的一生都贡献给身障的群体,帮助更多的身障人士找著他们的幸福,至於我个人的归宿,那已不再是我生命中首要的课题。
  我不是没有人爱的。我有家人,有伊甸的朋友,有社会上的善心人士。
  这样便够了。
  做了几份工作,最後我觉得还是白天跟爸妈做土水,晚上去伊甸当义工最合适我。谁知阿爸有天在工地跟个认识刘家的装潢师傅閒聊,这一聊不过一下午的功夫,却聊出了我压抑多年的<心魔>。
  刘志彦,你也过得不如意,当不了律师还被家里摆在碾米厂当笑话给人看是吗?
  我承认,自我知道他被欺负得很惨,我连著三天都吃不下,睡不好。
  我的心,闷闷生痛。痛得我热血沸腾,痛得我想揍人。
  於是,我决定去到他身边。我要当他的利剑,劈开荆棘,让他能走上一条通往成功的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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