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手的新娘》第 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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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莉拉最不需要、最不愿意的就是听别人述说毕晓普·麦肯齐的令人钦佩的品质,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时候;现在她能想到的只是他也许此刻正在爬上楼梯,指望和他的新娘共度此宵。
  “既然你这么喜爱他,我很吃惊你没有嫁给他而是嫁给了道格拉斯,”她气冲冲地说,毫不掩饰内心的愤怒。
  屋里出现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过了片刻,苏珊叹了口气,说:“我不打扰你了,请想想我说的话。”
  莉拉呆在原地没动,视而不见地凝视着那座精致的瓷钟。门在苏珊身后轻轻地关上,莉拉的双肩垂了下来。她表现得太糟糕了。她明白这一点,也明白她应该向嫂子道歉。不管苏珊给毕晓普写信的事让她多么生气,她本可以把事情处理得好一些。行为无礼是绝对找不到借口的。这句话她已听母亲说过多少遍啦?显然还不够。
  她几乎转向门口,想追上苏珊,但是她只迈了一步,目光就落在那张床上。她停了下来,把需要道歉的事全忘了。
  毕晓普,他今晚打算干什么?
  毕晓普吸入最后一口烟,然后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靴尖把它碾灭。夜里的空气冷飕飕的,他很感激苏珊建议他带上外套,使他现在能感受到温暖。回想起餐室里的那幕情景,他不由笑了。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苏珊都会担心他是否穿得够暖和,这一点他是信得过的。她是个天生会关心他人冷暖的人。即使在沙漠中,他们不太有可能幸存时,她仍对他和道格拉斯过份关心。
  想到道格拉斯,毕晓普的笑容逐渐消失。有生以来,他只认识少数几个他愿意称之为朋友的男人。道格拉斯·亚当姆斯是其中的一个。如果三个月前他想到过这种友谊,事情的结果也许会大不相同。但是,道格拉斯是他那天夜里最不愿想到的。
  折回到来时的路上,毕晓普看见坐落在山脚下的那所高大的老宅。他把双手c入裤子口袋,眯起眼睛回忆起来。那天夜里,这所老宅灯火辉煌,充满了亮光和笑声。每个人都在兴高采烈地庆贺道格拉斯和苏珊的婚礼。他也很为他们高兴,但是,当他看着他们在跳舞地板上旋转、满脸幸福的神色时,他意识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孤独。就在那时,莉拉站到他面前,两眼闪闪发光,满是挑战的神情,似乎在问他敢不敢请她跳舞。
  他接受了这一挑战,把她搂入怀中,与她一起在舞厅地板上跳华尔兹舞。过了一会儿,孤独感消失了,被她微笑中那种挑逗他的顽皮神情赶走了。从他在婚礼前几天到达的那一刻起,她对自己迷上了他这一点并不隐瞒。在其它情况下,毕晓普往往会屈服于诱惑,应她目光中的挑逗而接纳她。但是在这种挑逗的背后,有一种他无法忽视的天真,即便她不是道格拉斯的妹妹。
  那支舞曲跳罢不久,他离开舞会,带着一瓶威士忌酒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心想把这瓶酒喝干。当他费力地喝完一瓶酒,喝得感觉不到任何痛苦时,莉拉敲响了门。她说她想弄清楚是不是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由于仆人们忙于张罗招待会,她担心他们也许会忽视某个细节,没有把他侍候得舒舒服服。但是她眼睛里分明有某种神情,表明她来这房间不是因为她担心他住得舒适不舒适。
  他伸手去抱她,她投入他怀中,仿佛来到自己家里。在他内心深处,他明白自己应该住手。他们俩都喝得太多了。他要向莉拉·亚当姆斯求爱简直就像要跳离悬崖,指望飞起来一样。但是,她的味道压倒了细小的理性的声音,暂时,他不再感到这么孤独。
  回忆到这里,毕晓普摇摇头,开始朝老宅走去。他正在为几个小时的不孤独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们俩都一样。
  他没想到自己在外面呆了这么长时间,当他回到老宅时,大部份灯已熄灭。他以为大家都已就寝,当他走进门厅时,坐在墙角一张椅子上的男管家站了起来。
  “托马斯,你正在等候我吗?”毕晓普问道,感到一阵内疚。“你不该等,我认得这里的路。”
  “先生,我确信你认得。”托马斯是个上了年纪的黑人,平时像将军一样昂头挺身,并十分傲慢,他从父亲那里接替管家之职,一辈子和亚当姆斯一家生活在一起。毕晓普上次来访时,托马斯以慈父般的热情款待他,表明他对毕晓普救了道格拉斯的命是十分感激的。现在托马斯的说话声却冷冷的,显然他对毕晓普心怀不满。
  “让我替你拿外套吧,”他说,一边走上前将毕晓普脱下的外套接了过来。
  “谢谢。你知道我的手提箱放在哪里?”
  “当然,麦肯齐先生。我把它放在莉拉小姐的房间里。”
  “莉拉的房间?”毕晓普惊愕地猛然把头钮向一边,他的目光正好与托马斯的目光相遇。
  “我想我该说麦肯齐太太。”托马斯把毕晓普的外套搭在胳膊上。
  “她知道手提箱在那里吗?”毕晓普问道。当他试图想象莉拉发现他的东西在自己卧室里会有什么反应时,他不由感到惊恐。
  “我不清楚,不过很可能她去自己房间时见到了这个箱子。”
  “我想她会见到的,”毕晓普咕哝道,抬头望了望宽阔的楼梯。
  “麦肯齐先生,我得说晚安啦,除非你需要我领你去麦肯齐太太的房间。”
  毕晓普觉察到最后一句话所含的微妙的讽刺,不由得眉头一皱。显然,仆人们已经十分清楚为什么莉拉开始打算嫁给一个男人,最终却嫁给另一个男人。
  “我确信我能找到的,”他告诉男管家说。
  “那么我得说晚安啦,先生。”
  “晚安。”
  毕晓普等托马斯走到屋后不见时才开始上楼梯。麦肯齐太太。要习惯于听别人那样称呼莉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听见莉拉这个名字已很久了。这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他不安地暗想。他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所能解决的问题几乎同它引起的问题一样多,不过莉拉未必会这样看。他明天离开前得和她谈谈。有些事情她需要知道。
  毕晓普爬上楼梯后拐入通向西厢房的走廊。他根本不像托马斯以为的那样熟悉莉拉的房间,但碰巧的是,他无须依靠记忆力去找那个房间。当他看到放在走廊里的那个熟稔的黑色手提箱时,他放慢了脚步。
  他在走廊站了片刻,低头盯着他的手提箱,感到心头的怒气直往上蹿。他明白这样站着是浪费时间,便伸出手去转动门把手。门锁着,毕晓普深深地吸了口气,考虑自己该怎么办。
  他很疲劳。他已接连赶了好几天路。他被别人猛击一拳,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娶了个他几乎不了解、而且根本不敢断定自己是否喜欢的姑娘,他已没有许多时间去仔细考虑今后也许会怎么样,但他始终认为让事情按自己打算的那样开始是个很好的经验法则。有一件事他心里非常明确,他不打算让他的新妻子样样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他清楚地感觉到她想为所欲为而不是适可而止。
  他心里明白,就仿佛他能通过那扇坚固的木头门,亲眼看到的那样明白,莉拉毫无睡意地完全醒着,盯着那扇门,在琢磨他想干什么。毕晓普提醒自己,今天对她来说也是个艰难的日子,便强捺住心头的怒气,轻轻叩门。
  “开开门,莉拉,”他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
  很长时间没有回音,他寻思她是否打算假装睡着了,可就在那时她说话了,声音低沉,但听得见。
  “走开。”
  毕晓普想也不想,就用靴跟使劲踢那扇门,锁挡不住了,门突然打开,带着产生回响的破裂声砰地撞在后面墙上。他走进门。
  莉拉正坐在床上,那双绿眼睛睁得大大的,苍白的脸上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他们俩还没开口说话,沿走廊的一扇门打开了,道格拉斯和苏珊一起跑出他们的房间。
  “你究竟想干什么?”道格拉斯责问道。
  毕晓普没理会他,大步走到床脚边,两只眼睛盯着莉拉的脸。她注视着他,那副表情就像一只兔子面对响尾蛇时那样,她紧抓着被子,由于过份用力,指关节都发白了。
  他仍然一言不发。莉拉能感觉到自己那颗心在胸口狂跳。她把那个手提箱放到门外时,没有多想他会有什么反应;她只是无法容忍那个手提箱放在她的房间里,哪怕一刻也受不了。她最没有料到的是,他会踢她的门,大步走进她的房间,仿佛他有充份的权利呆在那里。可怕的是,他的确有这个权利。
  他赫然耸现在床脚边:高大幽黑的身影、愤怒的面容。她突然惊恐地意识到,几小时前,她已将自己、自己的身躯和灵魂交给了他。如果他高兴打她,法律会说他有这个权利。这并不是说她认为他会打她。实际上她并不这么认为。
  他屈身凑近她,她看到他眼中燃烧的愤怒,不由向后退缩。她以前怎么会认为他那双眼睛是冷冰冰的?
  “别再锁门把我关在外面,”他说。
  这道温和的命令使莉拉浑身发抖。她克制住自己,试图想出一些可以对他说的话来,让他明白:要恫吓她是办不到的。但是,毕晓普不等她回答,就转过身于,大步跨入走廊,他从地上捡起手提箱时,朝道格拉斯和苏珊点了点头。莉拉听见他下楼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是一片沉寂。
  结婚后的第二天早晨,她鼓起自己的全部勇气,才走到楼下去吃早餐。清晨的几个小时里,她躺在床上一直醒着,头天的事情,尤其是与毕晓普相遇的最后一幕情景,在她脑中像电影镜头一般重现。她老在想,自己本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才能让他明白她是如何看待他的野蛮行为,才能让他清楚,要恫吓她是办不到的。但是他已经恫吓她──十分彻底地恫吓了她。即使在她施展想象力时,她也无法设想出,自己要是抵抗那个如此气势汹汹地近她床头的男人,会是一幅什么样的图景。
  她想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心里却提心吊胆,她怀着这种令人不安的感觉,走进餐室,准备表面镇静地迎接自己的新丈夫。但是毕晓普不在那里,莉拉不愿承认在她感到轻松的同时也有一点失望。道格拉斯和苏珊坐在餐桌的一端,她进去时,他们抬头望着她,他们那不自然的表情使莉拉很清楚他们在谈些什么。道格拉斯、苏珊和比顿的其他所有人部向谈论她,她以冷嘲式的幽默暗想。
  “早上好。”她听见自己的说话声很正常,十分高兴。
  “今天早上你身体好吗,”苏珊问道,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
  “我很好。”莉拉略带惊讶地耸起双眉,仿佛她想不到苏珊会问这个问题。托马斯拉出她的椅子,她在餐桌边上坐下,迅捷地朝他笑了笑。“还有松饼吗?道格拉斯像平常一样把它们全都拿走了吧?”
  “莉拉小姐,我想厨子为你留下了一、两块。”托吗斯慈爱地朝她笑笑。
  “托马斯,看看你能不能避开我哥哥,偷偷地给我拿一些松饼来。”他们多年来多次重复的谈话已经有了变化。
  “他不用避开我偷偷地拿。”道格拉斯不假思索地随口抗议道。“你以为我会像你说的那样,直接从你的盘子里偷食物。”
  “嗯,我的确注意到你今天早上一直在觊觎我的熏咸r,亲爱的,”苏珊说。
  这种轻松的谈话其实是不自然的。由于未说出口的话太多,谈话反而变得不再轻松,但是,谈话能保持表面的正常状态,莉拉已经十分感激。有一小会儿,似乎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她凭空臆想的──昨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然而,片刻之后,当毕晓普走进餐室时,这种易碎的幻想便被打破了。道格拉斯的表情突然僵硬,似乎在告诉她毕晓普来了。莉拉不用看道格拉斯的表情,甚至背对着门,也知道他已经进来。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似乎他一进餐室,空气中的某种成份便起了变化,短暂的紧张的沉默被苏珊打破了。
  “早上好,毕晓普。”
  “早上好。”毕晓普朝道格拉斯点点头,然后走到餐具柜跟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他昨天在书房的沙发上睡了一夜,睡得极不舒服,因此他不仅脖子疼痛而且心情烦躁,这一觉简直比餐室里的气氛更令他不愉快。
  他把臀部靠在餐具柜上,仔细打量面前的这些人。道格拉斯穿着一套合身的黑礼服,像法官一样严肃,间时又显得颇为友好。苏珊穿着一件连衣裙,连衣裙的颜色是她非常喜爱的那种柔和的颜色,她正把忧愁的目光投向他,然后转向莉拉,而莉拉似乎完全被自己盘子上的花卉图案吸引住了。
  “早上好,莉拉。”一时间,他以为她会不理睬他,可是他应该更了解她的性格的。听见他说话声中那种轻微的挑战口气,她仰起下巴,那双绿眼睛冷冷地迎着他的目光。
  “毕晓普。”她点点头,就像一个女王在接见一个臣子──一个无足轻重的臣子时那样威严,毕晓普暗想。
  他自己也不知道对莉拉该恼火还是赞赏,反正他对恼火和赞赏混杂的感觉一下子变得非常熟悉。他喝了一口咖啡,在杯子的上方注视着莉拉。她又在仔细察看自己的盘子,她的头稍稍低下一些,露出垂到后颈的几络柔软的卷发。从高高的窗子泻进来的阳光使她的头发变成纯火一般的颜色,并照亮了她那柔软的、r白色的皮肤。
  毕晓普懒懒地寻思,如果她不是这样漂亮得要命,他会不会发现她好对付一些。她正穿着另一件灰色的连衣裙,是深灰色的,在领口和腕部饰有象牙色的花边。在裙服的前面,一排钮扣像军服一样精确整齐地向下排成一行。给人的印象是刻板的、过份自制的。这件裙子的朴素似乎在向一个男人大声说,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然而,毕晓普却发现自己在暗自盘算,解开这一小排整齐的钮扣得花多长时间。
  这并不是说他有可能得到一个机会去弄清他想弄清的事情。她已经清楚地表露出,她根本不会打算让他近身,去碰她的钮扣或别的任何东西。意识到这一点,是无法使他心情好转的。
  “我今天下午就要离开啦。”他说。他说这句话时并不特别对着在场的哪个人。
  莉拉抬起头,眼睛里露出吃惊的神情。“这么快就走,我来不及准备。打点行装,我至少需要一星期时间。”
  这下轮到毕晓普显出惊奇的样子。“打点去什么地方的行装?”
  “去……我们打算去的随便什么地方。我们将上哪儿?”
  毕晓普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我准备去科罗拉多州。你哪儿都不用去,起码不用和我一起去。”
  “我当然和你一起去。难道要我去别的什么地方?”
  “你就呆在这儿。”
  “这儿?”莉拉感到仿佛一下子透不过气来似的。他要求她呆在这儿?在昨天教堂里当众吵闹之后?她难道真的使他这么生气,他竟认为有必要如此残酷地惩罚她?“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不行。”
  “行,我要和你一起去。你是我的丈夫。”奇怪,这句话竟这么容易地一下子就说出了口。“我的责任是和你在一起。”
  “你的责任?”她这么突然地表现出妻子的忠诚,毕晓普不由诧异地耸起两条黑眉毛。莉拉的脸蓦地红了,但是她个打算让步。她无法让步。
  “我不愿呆在这儿,”她坦率地说。
  “也许他说得对,”道格拉斯说,尽管要同意毕晓普说的话,他显然感到很费劲。“也许你应该呆在这儿。你不清楚西部地区是一派什么景象,莉拉。它决不是适合一位夫人、尤其是像你这样怀孕的夫人呆的地方。”他清了清嗓子;他不得不提到她的怀孕,这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我确信妇女们不会因为住在密西西比河以西地区就小再生孩子。”莉拉竭力要使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既平静又合理,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这时她只想跺脚尖声高叫:她不呆在这儿,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能使她呆在这儿。“我确信在西部地区也有医生。”
  “不多,”毕晓普说。“在巴黎,可以说一个也没有。”
  “巴黎?像在法国巴黎一样?”
  “拼写相同,可这几乎是唯一的相似之处。筹建这个小镇的矿工是个法国人,他为这个地方制订了一些宏伟的计划。这只是一个开采矿藏的小镇。在那里所能找到的最接近于医生的是蔡克·杜林,他是个理发师。他能很好地干拔牙或接上断骨之类的活儿,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接生婴儿。”
  “这个小镇里一定有妇女,”莉拉说,试图不显露出他的话使她多么惊恐。
  “有妇女。”
  “她们一定生孩子。”
  “就几个,”他十分不情愿地承认。“但是──”
  “我和你一起去。为这件事争辩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已拿定主意。”她仰起下巴,望着他,希望自己看上去平静又坚定,而不是一味执拗。
  毕晓普迎着她的目光,他的表情难以捉摸。他穿着前一天去教堂穿的那套衣服──一件平纹白衬衫和一条黑裤子,裤管塞在一双齐膝高的黑靴子里,这双靴子显然已多处磨损。莉拉有生以来所认识的那些男人,如果穿着这样的便装,总会显得很笨拙,显得穿着过份简朴。但是毕晓普看上去却像在家里一样舒适自在。他所需要的是靴刺和佩在胯部的一枝手枪,他简直是直接从廉价的平装小说中走下来的。
  “我想毕晓普说得对,”道格拉斯说。“显然,你呆在这儿反而自在一些,在这儿你能得到适当的照料。”
  “我不呆在这儿。”虽然莉拉是对她哥哥说话,却望着毕晓普。最后的决定权在他手上,尽管要承认这一点使她很恼火。如果他拒绝带她一起走,她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但是,她不愿恳求。“如果是为了钱的事,我可以自己买车票。”
  她看见毕晓普眼睛里一下子冒出怒火,反而异常地高兴起来。“如果你和我一起去,我会给你买车票的。但是,你不可以和我一起去。”
  “我想莉拉是对的。”苏珊首次开口说话。“我认为她应该去。”
  “这不会是你的本意!”道格拉斯怀疑地瞧了他妻子一眼。“你去过那里。你还记得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不会当真认为一个像莉拉这样怀孕的妇女适合去那种地方。”
  “我看到过母亲八次足月分娩,我可以向你保证,像莉拉这种状况的妇女几乎并不像男人们愿意相信的那样娇弱。我确信她会身体很好的。”
  “我不希望她去那里,只有一个……理发师照料她。”
  “我理解你的担心,但是你不看看整个情景,道格拉斯,”苏珊镇定地说。“昨天在教堂里当众吵闹之后,流言蜚语将到处蔓延;我们俩都知道卡彭特牧师不是以谨慎出名的。请考虑一下,要是她呆在这儿,会怎么样。”
  毕晓普平静下来,当他具体地想象要是莉拉呆在这儿,生活会是怎么样时,他的杯子举到一半不动了。他不了解宾夕法尼亚州的比顿,可他了解东部或西部地区的小城镇,它们都有一共同的特点。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连同咖啡咽下了一句骂人的话。昨天夜里他有充足的时间来审度盘算事情障该怎样办,带新娘去科罗拉多州不是计划的一部份。
  “过一段时间,流言蜚语就会逐渐消失,”道格拉斯说,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像他的话那样自信。“主要令人担心的应该是莉拉的安全。西部地区决不是适合一位夫人呆的地方,更个要说一位怀孕的夫人了。”
  “我不呆在这儿,”莉拉重申道,两眼径直望着毕晓普。
  带她走是荒唐的。她不知道自己在要求什么。但是,她的确明白如果她呆在这儿,生活会怎么样。不幸的是,他也一样。
  毕晓普气恼地抿了抿嘴。“你必须在明天以前把你要带的一切东西都整理好。”
  莉拉感到心中涌起一股宽慰之情。不管在辽阔、陌生的西部地区等待她的是什么,总不会比她在这里必须忍受的更加糟糕。片刻之间,她感到几乎对自己的新丈夫产生了一种亲切感。可就在那时,她醒悟到他话里的全部含义。
  “明天?我明天以前无法准备好。我至少需要一个星期。”
  “明天。”毕晓普仰起头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
  “四天,”她讨价还价地说。“我可以把我的其它东西以后用船运走,但是我不可能在不到四天的时间里准备就绪。”这是公平合理的,她心里想,一边伸出手去拿托马斯刚刚端进来的松饼。她半路就迎了上去,这是他不可能料到的。
  “明天。如果你不和我一起乘火车,你就得自己设法到达科罗拉多州。”毕晓普把杯子放在餐桌上,朝道格拉斯和苏珊点点头,不等莉拉再说什么,就大步走出餐室。
  她大为震惊,几乎一下子透不过气来,待缓过神来,她说:“他不可能当真。”
  “我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苏珊和婉地说。
  “他不可能不带着我就离开。”莉拉把黄油涂在一张松饼上,由于使用餐刀时非常用力,那个酥脆的小卷饼在她手上四分五裂。她把小卷饼放在盘子里,可手上仍然紧握着那把餐刀。她的两只眼睛闪着光芒,像是在说,毕晓普不在屋里是件好事。“要是他想吓唬我,让我急急忙忙地打点行装,那他就想错了。他可以等我安排停当才一起离开嘛。”
  “你根本不用离开,”道格拉斯说。“我想你应该呆在这儿。”
  苏珊的目光和莉拉的目光越过光滑的餐桌交织在一起,两人默默地进行了一小会儿思想的交流。
  “我们可以把基本的必需品打包装箱,其它的所有东西用船运走,”苏珊把椅子放回原处说。莉拉也把椅子放回原处,两位女子匆匆忙忙地离开餐室,让道格拉斯独自坐在那里,对着吃剩一半的食物。
  这一天的其余时光是在整理行装和打包中度过的。大旅行箱从阁楼上拖了下来,除去灰尘,在最短时间内装得满满的。莉拉躺上床时,已经累得顾不上多想毕晓普会在哪里度过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夜了。
  翌晨,她站在乱作一团的卧室里,向女仆们下达最后一分钟的指示,关照她们哪些东西还得打包,哪些东西以后交运,这时,托马斯敲响了门。
  “莉拉小姐,你来了一个客人,”他在她开门后说道。
  莉拉烦恼地回头朝壁炉台上的钟看了看。离开车不到一小时了,她得准备去火车站。她并不怀疑,要是她还没有安排就绪,毕晓普把他的威胁付诸实施,不带上她就走了。
  “托马斯,我正忙得很。来的是谁?”
  他压低嗓音说:“小姐,来的是辛克莱先生。”
  “洛根?”她急忙扭头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吃惊地注视着他。“洛根在楼下吗?”
  “他在玫瑰客厅,小姐。”
  “谢谢,托马斯。”她从他身边擦过,打点行装的事一时全忘光了。她没料到还会再见到洛根。她以为,即使时间充裕,在她干了那些事情之后,他也不会想见她。她用会使她母亲惊骇的那种方式把裙子提得高高的,飞也似地跑下楼梯。她溜进玫瑰客厅,悄悄关上身后的小门。她不希望有谁来打扰他们。
  洛根正站在一扇窗户的前面,望着外面的玫瑰园,她走进客厅时,他转过身来。他们站在客厅的两边互相对望着,可是真正将他们隔开的是最近四十八小时里发生的一些事情。
  莉拉将双手放在身前,十指交错地紧握着。她恨不得走到他跟前,投入他的怀中。除了道格拉斯以外,他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洛根一直是她生活中的一部份──道格拉斯的最好朋友、比利的哥哥、她自己的亲密朋友。现在望着他,她感受很深:事情变得与她一向所想象的是多么不同。
  “我不能确定你是否会见我,”洛很冷冷地说。
  “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这并不是说我要责备你。我可恶地利用了你。我正准备写信,告诉你我是多么内疚。”
  “是吗,嗯……”洛根把眼睛转向别处。“发现你对我撒谎,我是有几分震惊。”
  “我非常后悔。”莉拉再也无法忍受他们之间的距离,便走到他跟前。她伸出双手,抓住他的一只手,以哀求的眼光抬头望着他。“我决不是故意伤害你的感情,也不是存心要对你撒谎。但是,当你以为我遭……强暴时,那么容易地就让你相信了。”
  “你本可以告诉我事情真相,莉拉。我仍然会娶你的。”
  “我知道。”她眨着眼睛忍住泪水。她紧抓着他的手。“我总是能依靠你。我确实感到非常惭愧。我没有任何权利要求你娶我,不过你能原谅我吗?”
  洛根低头注视着她。从他眼睛里,她看到了他们多年来共有的记忆。他看着她从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成年女子。是洛根亲口把他弟弟的死讯告诉了她;洛根搂着她,鼓励她把眼泪和难以表达的悲痛放声哭出来。她需要时,他总是在她身边──不仅仅是一个朋友,不完全是兄长──是她生活中的一个忠实的同伴。除了道格拉斯以外,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愿意伤害的就是洛根,可她伤害得最厉害的偏偏是洛根。
  当他用指尖轻抚她的脸蛋时,他的手微微发抖。他那双黑眼睛是严肃的,他歪嘴苦笑时露出沮丧的神情。“我决不会一直生你的气,臭丫头。”
  莉拉觉得自己如释重负。她噙着快乐的泪水冲他微笑,投入他的怀中。她的面颊贴在他那柔软的毛料甲克衫上,世界似乎又回到适当的位置上。“啊,洛根,你是我世上最好的朋友。”
  她感到洛根的身子僵硬起来,奇怪他是否改变了原谅她的念头。可是,当她抬头看他时,只见他正从她头顶上方看过去,他的表情是那么呆板、那么冷漠,使她顿时明白她会看到什么,她感到天旋地转。
  毕晓普正站在门内,注视着他们俩。莉拉仿佛能透过他的眼睛看到这个场面:她和洛根单独在客厅里,门紧关着,确保他们不受干扰,不让别人看到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至少可以说,这是一幅该诅咒的图景。他曾冷冷地说过,如果他到得太晚,不能阻止这场婚礼,那么他会让她成为寡妇;回想起这句话,莉拉突然恐惧地感到心里怦怦直跳。虽然毕晓普没有带枪,但这似乎并不能减轻他突然开枪的危险。
  “请别误会。”她急忙抢着说,一边朝他走去,小心地站在那两个男人之间。
  毕晓普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从她那儿移向洛根,然后又回到她身上。
  “看来你是在和一个老朋友道别。”他平静地说。他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把她拉到身边。他用胳膊搂住她的腰。虽然他的动作很轻,但清楚地表现出:他拥有她。他朝洛根点点头说:“辛克莱。”
  “麦肯齐。”
  虽然毕晓普听出了洛根口气中所带有的厌恶,但他没有理睬。“差不多是去车站的时间啦,”他说,低头望着莉拉。“你应该结束告别了。”
  他放开她,又朝洛根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客厅,使莉拉大为震惊,不相信地瞪眼目送着他。显然,在娶她的这个男人身上,她有许多东西需要了解。
  当火车驶离车站时,莉拉拼命争取最后再看一眼她哥哥那高大的身影。和道格拉斯道别是她有生以来所必须做的最难的一件事。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也不能使道别变得容易一些。他紧紧地拥抱了她,祝她一路平安,可是,在这种情谊和关心的背后,她看到了自己给他带来的痛苦,这种痛苦不仅是由她的所作所为、也是由她的谎言引起的。要完全弥合他们之间的裂痕,还需要一段时间。
  轨道拐弯了,车站和道格拉斯看不见了。莉拉低下头,掩藏突然变得泪汪汪的眼睛,她使劲拉扯放在膝上的收口网格包,可是包上的几根细绳缠在一起,打开这个小包很费劲。她笨手笨脚地解着细绳,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一只大手出现在她的视线内。她眨了眨眼睛,注视着递到她面前的那块雪白的手帕。
  是毕晓普的。她完全沉浸在和她哥哥道别的悲伤中,竟然忘记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她根本不用和谁道别;想想这一点,真是恼人。
  “它可不会咬人,”他说。他这种乾巴巴的逗趣的口吻,使莉拉意识到她正在呆望着这块手帕,仿佛自己不明白它的用途似的。她的脸蓦地红了,从他手中接过这块手帕。
  “谢谢,”她含糊地说,没有抬起头来。她有生以来还从没遇到过这么容易使她生气的男人。在不知不觉中嫁给了他,是她的不幸。想到这一点,泪水不由得又涌了上来。她把鼻子埋在手帕里,让眼泪尽情地流。
  她睡着了。她睡着时,开始做梦。
  舞厅里五彩缤纷、灯火灿烂,充满了笑声。莉拉是道格拉斯的女主人,为她哥哥筹划和组织婚宴是她的最后一个任务。过了今晚,河道老宅中招待客人的事便要由苏珊负责了。当莉拉观看客人们在跳舞地板上旋转时,她对自己努力的成果颇感得意,这是可以谅解的。事实证明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鲜花布置得赏心说目,食物精美可口,香槟酒妙不可言。她自己喝了两杯香摈酒后便领略到它的神奇力量。看起来似乎每个人都过得极为愉快。
  只有他除外。
  莉拉的目光停留在舞厅另一边那个高个子、宽肩膀的人影身上。她的笑容微微消褪。
  他看来似乎过得并不愉快。毕晓普·麦肯齐以一种超然的神态打量着舞厅,这种神态可能含有他对面前的场景感到厌倦或完全缺乏兴趣的意思。
  她的嘴抿紧了一点。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感觉到,道格拉斯的这个西部朋友对文明的东部地区不感兴趣。事实上,她开始奇怪,是否有任何东西曾经打动过麦肯齐先生。
  莉拉继续端详毕晓普,她在打量他的高大身材时,眼睛里微露怒意。她无法确切地指出,他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使她如此不快。他无疑是有礼貌的。她不能指责他的行为举止。
  他似乎并不难看。一点也不难看。事实上,如果她是非常诚实的,她将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太帅了,使她内心难以平静。他头发乌亮,五官端正,颇有男子气概,两撇浓密的黑胡子使他隐隐地具有令人生畏的神气,注意到这一点,她不禁有点不寒而栗。他肩膀很宽、双腿瘦长──不过没有一位淑女会注意一位男士的下肢。总之,他帅得足以让一个姑娘的心跳加快。
  这并不是说她自己也愚蠢得见到他就心跳不止。而且,即便她见到他时心跳加快,可麦肯齐先生已经清楚地表露出,他对她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好像眼中根本就没她这个人。莉拉紧攥着她的扇子,几乎握断纤细的象牙扇架。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特别自负,可当她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姑娘时,便受到男人的追求和讨好,如果她意识不到自己对异性的吸引力,就未免太愚蠢了。发现毕晓普·麦肯齐对她的美貌无动于衷,她恼恨极了。
  他的看法无关紧要。但是,对她这样视若无睹,确实有伤她的自尊心。尤其是今晚,她不带一点自负地意识到,自己显得比平时漂亮。她的连衣裙是用海绵泡沫状的绿绸制成的,呈褶状低垂在她的胸前,使她的双肩几乎l露。束人裙子的紧身马甲遮住了前身,在背部则打了许多皱褶。在褶裥的两侧饰有r白色和绿色的绸玫瑰;长手套盖住了她胳膊肘以卜的手臂。颜色和连衣裙相配的缎子面浅口便鞋和长统丝袜使整套装束的总体效果更加完美。她竭力使裙服与她苍白的皮肤相配并充份利用她那头浓密的赭色头发,这并不是出于一种虚荣心。
  但是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
  当管弦乐队在两支舞曲之间暂停时,莉拉朝舞厅的另一边走去。她走得很慢,因为她得不时地停下来跟朋友和熟人说话,得不时地点头、微笑,承认苏珊是个可爱的年轻女子,道格拉斯能找到这样一个娇媚的新娘真是幸运。她非常喜欢她的新嫂子,可她这时的心思已经完全转到了别的事情上面。
  “你没有跳舞,麦肯齐先生。”
  毕晓普转过身来望着她,莉拉在那双冷冷的蓝眼睛的注视下感到有点心慌意乱。她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只要瞅上一眼便会使自己感到心慌意乱的男人。
  “我猜你一定听过西部地区的音乐,”她见他没说话,便接下去说道。
  “是的。不过那里正式的管弦乐队不多。”他朝穿着盛装、坐在舞厅尽头高台上的乐师点点头。“我们的舞会往往比这里更随便一点。”
  “但你一定跳舞,是吗?”她追问道。
  “有时候。”
  “你现在没有跳舞。”
  “我应该跳舞吗?”
  “作为他们的女主人,我关心的是让所有的客人都玩得开心。麦肯齐先生,你既不跳舞也不和人交谈,这会使一个女主人感到不安。”她打开扇子,在身前懒懒地摇着,觉察到这一举动使他注意起她那领口开得很低的露肩连衣裙。
  “亚当姆斯小姐,我当然不想使你感到不安,”毕晓普认真地说。他向下瞟了一眼,然后又抬眼迎着她的目光,莉拉感到自己的皮肤突然发热、发红。
  “我确信你不会故意这样做,”她说,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中有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慌乱。
  “告诉我怎样做才能使你安心,”他问说。
  莉拉假装考虑这个问题,她优雅地蹙起眉头,让两条眉毛皱在一起。她正在挑逗他。意识到这一点,本该把她吓得举止稳重起来。那样的举止才适合河道老宅的莉拉·亚当姆斯,适合比利·辛克莱的这位未亡的未婚妻。想到比利,她感到一阵内疚,可是香槟酒又使她心中燃起一股反抗的火焰。她爱比利,但不管其他所有的人怎么想,她并没有同他一起死去。在比顿,谁都认识比利,喜欢比利,三年来,人们一直小心地面待她,这种待遇通常只有世界大战英雄的寡妇才配享有。虽然她一直对比利的死感到悲痛,但近来她开始感到对他的回忆似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但是,毕晓普·麦肯齐对她曾经跟比利·辛克莱订婚的事既不了解,也不关心。当他望着她时,只见到她本人而没有见到她未婚夫的幽灵。这一想法中有某种虽然危险却很吸引人的东西。
  “或者,如果你请一位淑女跳舞,让我看见你受到我们的殷勤款待,我也许就放心了,”她最后说。
  毕晓普的一个嘴角向上一撇,可他的口气仍然是一本正经的。“万一她拒绝怎么办?想想我会多么丢脸。”
  “麦肯齐先生,如果你有礼貌地邀请,我看一位淑女未必会拒绝。”她从眼睫毛下偷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又像个十七岁的姑娘。同一个男人温柔地调情是很快乐的,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这样的乐趣了。在她背后传来小提琴调弦时发出的刺耳的声音,她明白管弦乐队就要演奏下一支曲子。毕晓普回头扫了一眼舞池,他的表情像在思忖什么。莉拉心里就像他大声说出来了一样清楚:他正在考虑要不要请她跳舞。她突然非常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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