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第 2 部分

  女们便会使劲地往他身上泼水,男孩落荒而逃。女孩也有穿了衣服在池边玩耍的,被大人看见便遭一顿臭骂,哭哭啼啼回去了。有时上课的时候也会有男孩子偷偷游泳,被男老师发现后收了衣服,拉到老槐树下站成一排,不让回家吃饭。女人见了,便用指头在脸上刮:“羞,羞,把脸抠,抠个壕壕种豌豆!”孩子们红了脸,低了头,双手紧紧地捂在那里,引得一片哄笑声。到了晚上,男人们都出来了,劳作了一天的他们在里面尽情地戏水,开一些放肆的玩笑,说一些下流的浑话。
  涝子成了男人的天下。
  盛夏的日子,雨下得没完没了,沟渠里的小河越来越宽,奔腾咆哮着,很有气势。窑脑上形成了珠帘似的瀑布,顺着黄土的缝隙把浑黄的涝子水送了下来,在干枯的土窑上自由地舞蹈。对面的土坡上被水打了几个d,水流在那里欢快地旋转,路基便塌了下来,形成一个整齐的断面。这个横断面切断了他们跟村里联系的纽带,一连几天,一家人都没有出去。能吃的东西早就吃完了,只有院里的土豆还没有挖尽,于是一家人早上土豆熬稀饭,中午洋芋擦擦,晚上清蒸土豆,全是菜肴,都赶上西方人的生活水平了。后来土豆也被他们吃完了,沟渠里的蒲公英、打碗花、白蒿芽便成了他们的美味,直吃得一家人面若蜡纸,口吐绿水。
  外面的风景还没来得及品味,屋里的后窑掌又发现了新景点:一股浊流顺着后窑掌被钻开的水d倾流而下,声势浩荡,冲走了锅台灶具,把地上能带走的东西全带走了。
  茂生妈坐在门口哭了一整天。
  后来,村里掏了涝子的泥,把底子夯实了,涝子便很少漏水。入冬的时候涝子结了冰,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春娥带着秀娥、凤娥、雪娥来滑冰,每人坐一块砖头,后面一个人推着。
  突然,“咔嚓”一声,冰裂了,春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秀娥就不见了!姊妹几个一齐放声大哭,望着厚厚的冰层拼命呼喊。这时,二胖正好路过,二话没说便跳进了冰窟。
  因为水不是很深,不一会秀娥便被救了上来,大家都忙着管她,把一旁瑟瑟发抖的二胖给忘了。二胖着了凉,感冒了,躺在家里睡了几天。秋娥听说后当即赶了回来。二胖发高烧,嘴里说着胡话。
  秋娥攥了他的手,泪流满面。
  涝子紧靠着沟沿,经常有牲畜从那里掉下来。有一次宝栓家的老五红军玩过了头,一脚没踩牢,来了个空中技巧,从十多米高的脑畔上掉了下来。茂生的母亲正好在院里,一伸手就接在怀里——孩子没事,茂生妈却被砸折了胳膊,几个月不能干活。
  过年的时候,家里杀了喂养了半年的猪,准备卖钱。茂生妈烧好了一锅水,盛在大盆里,准备烫猪毛,茂生的二姐茂云从外面回来,屋里黑漆漆的,一脚就踩了进去。大姐茂华听到喊声,跑进来拉,结果连自己也栽了进去。
  茂云因为穿着棉裤,被开水一煮,腿上的r全蒸烂了。等父亲回来时,人已经昏了过去。
  那时村里有个老汉,都说治火伤有一手,他给茂云的腿上裹上了石灰,说是以毒攻毒。茂云一开始还在惨叫,汗水沁浸湿了被子,茂云的头发象是刚洗过一样,后来声音便渐渐微弱。茂生父亲见势不妙,便把茂云背到了公社卫生院。医生看了伤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石灰把茂云大腿上的r几乎都蒸熟了!——结果只有一个:锯掉这条腿!父亲二话没说,拉上架子车就往县城跑,几十里的路程他没有歇息,一口气便来到县医院,诊断的结果和公社卫生所一样!
  第6节
  父亲一下子便瘫在了地上,他不顾那么多人在场,放声便哭了起来。看着女儿就要成为废人,他是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呀!父亲跪直了身子,紧紧地抱住了医生的双腿,叩头如捣蒜:“医生,你救救我的孩子吧,她不能没有腿!——你救了她,要我做牛做马来报答你都愿意!”父亲涕泪纵横,头碰在地上声音很大,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和着涕泪交织在一起,令现场所有的人动颜……
  就这样,茂云的那条腿居然奇迹般的保了下来,并且长出了好r。只是那骇人的伤疤让任何人看了都不敢相信,她后来居然行走如飞,看不出曾受过那么大的伤害!
  由于孩子多,家里穷,茂华从小就没上学。茂华没茂云漂亮,比较矮胖,但干活踏实,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帮母亲做事。
  茂华十七岁的时候便嫁了出去,女婿是煤矿工人,招工出去的。茂华的婆婆是个多事的人,儿子不在,她将儿媳看得牢牢的,茂华一个人不让出去。村里哪个男人跟她说话,也会受婆婆的奚落。每天茂华做好饭,等一家人吃完了她才能吃,稍有不如意便会招来骂声。茂华每次回娘家都不愿意走,默默的坐在灶火流泪。茂生便陪着大姐回家,一路上大姐一直在哭。
  茂生去了便跟那个婆婆吵,问她为什么虐待茂华?婆婆不屑一顾的样子,说有本事让你姐不要回来!茂生真想上前给她一下,被姐姐抱住了。姐姐说茂生你回去吧,我的事情不要你管。茂生与哥哥于是就去了煤矿,找姐夫算帐。姐夫听说两个妻弟来了,知道事情不妙,躲在窑下不出来。后来姐夫也觉得父母待他媳妇不好,没办法,只好把茂华搬到旧寨子的破窑里住。
  那个破窑原来住着一户人家,妻子跟人偷情被丈夫发现,堵在窑里杀了。窑里y森森的透着一股寒意。茂华经常能在半夜里听见一声凄厉的呼喊,或是一声细细的哀怨。白天还好些,到了晚上,土窑里便有一股蚊子似的声音在头顶轰鸣,那声音似乎无处不在,在人的心头上缭绕——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她吓得浑身湿透,钻在被子里不敢出来。
  最可恶的是村里的一些男人竟然打起了茂华的主意,借着要给她壮胆,晚上坐着不走。男人说着一些令她头皮发麻的话,添盐加醋地形容着那个女人死时的恐怖模样,半夜三更在外面学鬼叫,专门吓唬她。后来婆婆让小儿子给茂华做伴。
  当地有兄弟给嫂作伴的风俗,叔嫂可以随便开玩笑,甚至睡在一条炕上,第二天人们会问:“晚上有没有摸你嫂的奶?”做兄弟的便会还击一句:“你才摸你嫂的奶了!”
  兄嫂顶母。许多从小离开母亲的兄弟都由嫂嫂一手抚养大,甚至一边喂自己的孩子,一边喂自己的兄弟吃奶。但做哥哥的是不能跟弟媳妇开玩笑的,更不能住在一个屋里,就象公公不能和儿媳妇开玩笑一样——兄长顶父呀!村人开玩笑,弟弟会把嫂子压倒在地抢东西,衣服扯烂了,弄得满身是泥嫂子也不会生气。哥哥看见弟弟媳妇就得躲开,被人开玩笑,也决不能还口,否则人们就会笑他没廉耻。说来也怪,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多少年来,很少听说过叔嫂偷情的事情。
  小儿子十五岁了,正在上初中,每天晚上要在灯下看很长时间书。小叔子对嫂子的遭遇很同情,茂华不识字,他便经常给她讲故事。后来他考上了大学,还经常回来看他们。
  四、房子的梦
  茂生的爷爷是晚清秀才,解放前做国民党科员,主管县里的档案工作。爷爷一辈子积德行善,很少得罪人。解放后家里在县城的几十间房子被没收了,在塬上的几百亩良田被没收了,在北沟的几座山林被没收了,他带着家眷来到妻子的娘家,被定为地主。胆小的爷爷抱着一箱子古字画跳崖自杀,留下两个尚未成家的儿子,天天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茂生的大伯四十多岁才跟西塬上的寡妇结了婚,大妈的男人死了,留下两个孩子,无法生活。大伯从小吊儿郎当,除了喜欢做银活,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女人面前显殷勤,家里却什么也不干。大妈来之前茂生的父亲跟大哥一起住,后来他便搬到破窑里了。茂生的母亲素云是跟外婆逃荒而来的,到塬上后病得走不动了,饥寒交迫,被父亲收留,成了一家人。
  那时父亲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没碰过女人。母亲的到来无异于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让父亲足足幸福了一阵子。无奈这个从小纨绔的子弟跟他哥一样,不谐农事,人又邋遢,因此被认定是要打一辈子光g的。
  茂生母亲是南方人,不习惯北方生活,但在那个年代,能保住性命就很不容易,容不得她适应不适应。那孔破窑父亲说不会住多长时间的,房子一定会有。母亲盼了二十多年也没把房子盼来。眼见得孩子们一个个长大,大儿子茂民已经二十岁了,跟他一样年龄的人都抱上了孩子,家里一贫如洗,来人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媳妇来了怎么住?茂华出嫁后,姐夫每次来了都得找地方过夜。
  豆花的二女子麦娥看上了茂民,麦娥跟茂民从小耍大,没上过学。她聪明贤惠,端庄秀丽,茂民早就看上她了。豆花也觉得茂民人不错,就是家里太穷,不忍心女儿受罪。大女子秋娥嫁到西塬上,光景倒是不错,整天跟女婿斗气,三天两头往回跑,回来后就送不走,老往二胖家去,成了豆花的一块心病。因此,豆花条件不高,只要茂民家能修起三间瓦房,就把女儿嫁过来。
  茂民咬紧了牙,暗暗发誓:一定要盖起三间瓦房,把麦娥娶回来!
  那时的生产队是记分制,所有男劳力只要出工,每天都是十分。妇女七分。未满十八岁的孩子三分。茂民拼了命干活,到头来跟别人一样,只能分到不足全家人三个月的口粮,哪有什么钱盖房子?于是他利用工余时间上山采药材,柴胡、黄芪、甘草,堆了一院子。
  黄芩多生在阳畔山洼,一簇簇地开着紫色的小花,比较显眼。但要拨开荆棘重重的灌木林攀上去也不容易,茂民的手上到处是伤痕,脸上也是一道道口子。柴胡长在陡峭的地方,牛羊吃不到才能长大。柴胡长着竹子一样的叶子,一节一节很好看,但混在草里不易被发现。特别是多年生的柴胡,更是可望而不可及。
  有一次茂民为了采一颗多年生的柴胡,爬上了高高的悬崖,手没抓牢,从山上掉下来,挂在一棵杜梨树上救了一命。麦娥有时也偷偷的跟他去采,回来后累得吃不下饭,母亲还以为病了。麦娥说茂民哥,你不要采药了,太危险。我不要房子了,随便在哪弄个窝我也愿意。茂民说这怎么行?房子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们一定要在结婚的时候住进去。
  那时药材很便宜,辛辛苦苦整一天才能卖几角钱,就这还被队长发现了。队上成立了割资本主义尾巴小组,药材被当众点燃,茂民被五花大绑在大会上批判。由于绳子勒得太紧,胳膊上都流血了。麦娥跟在人群里,双眼溢满了泪水。
  采草药盖房的计划破灭了,茂民盖新房的梦想却没有破灭,相反更增强了他的决心。
  茂民曾经学过几天木工,听说公路沿线要拉电线,需要很多横担,于是便和红旗、二胖商量,偷偷地接了一批活。加工横担是体力活,工钱很便宜,全靠量大才能挣到钱。几个小伙子干了一个月,夜以继日,终于完成了任务。就在这时,不知谁告了密,说黄泥村有人搞资本主义,上面来人一调查,人脏俱在——这可不得了,比那次挖药材的负面影响大多了。
  麦娥见到茂民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他瘦得皮包骨头,身上全是伤。
  第7节
  三个人被带到公社的大院里关了三天,天天被吊起来打,然后组织各村批判。批判的时候让人把搞横担的事情编成了三句半,要他们在台上给大家说。二胖记不住台词,被人打得眼睛象熊猫一样。他们三个人在台上那么一站,每人脖子上挂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打倒走资派xxx”,眼睛周围被涂上了白色,嘴染得血红,像个小丑。三句半编得很搞笑,台下的人笑得前仰后合,台上的他们心里暗自垂泪。而最难受的还是他们的亲人。关宝栓气势汹汹地跑来找崇德算帐,说茂民勾引了他家红旗。秋娥、麦娥央求父亲出面,看能不能救下二胖、茂民,福来在北塬是个人物,跟公社的干部比较熟。然而福来压根就没想认这两个“女婿”,秋娥是出嫁了的人,被他臭骂了一通,麦娥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豆花上去就跟福来拼命,直打到老槐树下,被公社干部镇住了。
  茂民在头几天差点昏倒在台上。连日来加班加点干活,吃不饱睡不好,身体早就垮了,哪里再经得住这样折腾?台下黑压压一层人,唧唧喳喳象一锅滚腾的开水,四处乱溅。批判会结束后,麦娥就会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白面馍和罐头瓶子,里面是晾凉的糖水。母亲用酒轻轻地洗掉他脖子上的淤血,茂云端来了热水给他洗脚。茂民白天没有流泪,现在却止不住了。母亲说我娃想哭就哭吧,这没什么丢人的!茂民默默地在心里说:“亲人呀!我一定要盖起房子,让你们过上幸福的生活!”
  五、老槐树下的爱情
  村里人有事没事都喜欢蹲在老槐树下说东论西。那棵老槐树极高极高,极老极老。没有人知道这棵古槐的年龄,二胖爷爷说他小时候老槐树就是这个样子了。岁月在它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几个粗大的枝桠似乎已经枯死,第二年却又能冒出嫩绿的幼芽,一簇簇地摇曳着,和树干形成鲜明对比。老槐树的中间已经空透,里面能藏七、八个孩子。从树心往上看,可见茂密的树叶和刺眼的阳光。喜鹊在上面编了好多窝,引诱着孩子们上去掏蛋;成百上千只麻雀把这里当成了家,叽叽喳喳地叫着,呼啦拉飞走了,呼啦拉又回来了,树上是它们的世界,很热闹。老槐树很粗,七八个小孩合抱不住;树冠很大,似乎覆盖了半个村子,干枯的枝桠直c云霄,在茂生幼年的心里是那样的高不可攀。
  那时人民公社正在大干快上,老槐树下是社员们学习语录的好地方。几百名村民聚集在树下,听队长关宝栓传达最新指示。大家群情激昂,喊声震天,树上的小鸟扑愣愣全飞了。早晨天还没亮,洪亮的钟声便会从老槐树下传来,大家披衣带帽,趿鞋挚锄往树下跑,生怕上工迟到了。白秀的男人不在家,两个孩子缠着她,老是一路小跑地边系扣子边梳头,成为队长训斥的对象。白秀长得很好看,细细的脖颈上一头微微泛黄的长发,脸蛋白得象三月的梨花,携露带雨,散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宝栓平日里喜欢训人,批评的重点是女人,特别是年轻貌美的媳妇更是他重点批评的对象。白秀人长得漂亮,衣着也很特别,身体凹凸有致,腰肢一扭一扭,象剧团里的演员,走起路来胸部晃来晃去,让男人心跳脸红。豆花说她是狐狸精变的,专门勾引男人。天y下雨人们不上工,便能听见从她家飘出来的歌声:
  “我站在在圪梁上哥哥你在沟,看中了妹妹你就摆一摆手……”
  茂生和红卫一群孩子不知道事情曲直。往往白秀在前面走,他们便在后面喊:“村里有个女妖精,
  一天到晚想男人;
  想了男人睡不着,
  躺在床上乱呻吟……”
  白秀的脸变得通红,低低地骂着“绝死鬼”的话,加快了步伐,扭着细腰,逃也似的匆匆离开。孩子们哄然而笑,泪珠在眼眶里乱颤。晚上茂生、秀娥、凤娥与红星、红卫等孩子在槐树下做迷藏,直玩到昏天黑地,被大人拽着弄回去。月亮上来了,斑驳的y影就落了下来,细细碎碎的,有一些神秘。不知是谁倡的头,大家便心照不宣地往白秀家走。
  四周静极了,大一点的孩子于是就学狼叫:“——呜呜呜”,听得人毛骨悚然,于是就听见压抑的孩子哭声,接着象被什么东西堵上了,想来白秀也吓破了胆。听大人说她小时候跟几个孩子围在一起玩,狼突然把中间最小的一个叼走了,后来她一听人说狼就n裤子。
  月亮越爬越高,孩子们心满意足地回去了,梦中还在嘻嘻地笑。
  福来家就住在老槐树下。每年夏天,老槐树像撑开一把巨伞盖住半个庭院,弯弯的槐树虫一扭一扭地在细细的丝线上舞蹈,猛不丁落在脖子上,冰凉。豆花与邻里的几个媳妇坐在树下,围着槐荫说长道短。斑驳的阳光挤过叶隙落在一张张生动的脸上,她们一会窃窃私语,一会哈哈大笑。白秀永远是她们谈论的话题。她的男人回来了,她们会窃窃私议,晚上有人听见白秀的啜泣声,一定是男人打她了。如果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他回来,她们便怀疑男人一定在外面有了相好,不要她了。白秀的婆婆很厉害,她早年丧夫,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儿子做工后被留了下来,成为村里第一个吃公家饭的人,婆婆很骄傲,整天一副青青的寡面孔,媳妇从来不敢正眼看她。
  白秀的男人很少回来,回来也不多呆,亲亲孩子,看看老娘就走,甚至不过夜,这就给村里的妇人们无限遐想的空间。眼见得槐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白秀男人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是啥模样,大家甚至记不起来了。
  秋天的时候,老槐树便伸展开无数只手臂,密密麻麻的叶片间开满簇簇槐花,黄中泛白,郁郁香香地弥漫庭院。一帮孩子立于树下,站成排,然后听一声喊,大家争先恐后往上爬。茂生总能在最快的时间内爬到最高处,然后俯瞰整个村落,看家家炊烟缭绕,玉米金黄一片。槐子是一种中药,茂生于是大把大把地折了下来,凉于院中,待晾干后拿到医药公司,总能凑够下半学期的学费。槐花还没熟的时候有孩子就上去摘了,被福来一顿臭骂,连滚带爬地从树上下来。有一次,茂生为了摘一朵枝梢的槐子,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树下是瓷实的路面,他双目紧闭,耳边生风,觉得下坠了好长时间,却落在一团绵软的东西上。原来白秀正好路过,她一个箭步上前就将他揽在怀里,自己同时也被砸得倒在地上,好长时间不能下地。想起自己对她的恶作剧,茂生脸红心跳,从此远远看见她就躲了起来。
  茂生有一次跟大家做迷藏,一个人跑出来后躲在树d里,不觉就睡着了。朦胧中,听见外面人声鼎沸,母亲带着哭音喊着他的名字,一条村的人都起来了。茂生匆忙应了一声,借着月光从树d里走了出去。他们大吃一惊,说树里什么也没有呀,你在什么地方藏着?!茂生知道他们找不着,便谎说藏在树上,他们不信,说一定是老槐树成精了,上次你从上面掉下来不死,现在又把你藏了起来。第二天,母亲弄了二尺红布挂在树杈上,父亲对着老槐树磕了三个头,烧了一柱香,然后把茂生“系活”在树上。
  第8节
  树下有口井,深不见底,有时仅能在上面看见一小块镜片似的东西在晃。井索有一百多米长,盘在那里厚厚一圈,光溜溜的冒着热气。每天天还没亮,小鸟便开始唱歌,闹哄哄的能把老槐树抬起来。天放亮后井台上就热闹起来。男人们排着队绞水,木桶撞在井壁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这是一天最轻松的时刻,大家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说着小孩听不懂的浑话。白秀站在那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走又不能走,大家便嘻嘻哈哈地给她添满了水,看她扭着细腰一闪一闪地晃。福来没有儿子,看见男孩便要摸“雀娃”,孩子们嘻嘻哈哈地东跑西窜,最后还是让他摸了。福来很高兴,这一天在地里大家便能听到他的笑声。有一次茂生跑到井沿上,他要摸“雀娃”,茂生不让,说咋不让人摸你的“雀娃”?关福来看了一眼身后的白秀,脸涨得紫红,半天没说出话来。白秀说:“憨娃子,你咋跟大叔说话哩?大人跟你开玩笑——你一满憨着哩!”
  太阳热辣辣地照着,树下凉快极了,成了孩子的乐园。躲在树d里捉迷藏已经不再稀奇,顺着树d爬上去百~万小!说,才是一件最惬意的事。茂生常常在上面忘了吃饭,从艳阳高照看到月明星稀。晚风习习地吹过,槐虫不经意地就落在脖子上,凉凉的蠕动着。知了声声,小鸟悄悄地躲在树荫里休息,四周静极了。远处的喇叭声时隐时现,很悦耳。于是他们就趴在树杈上数小卧车,一辆,两辆……惊诧于那么高的一点空间,人在里面怎样坐?里面又坐些什么样的人呢?老槐树成了孩子们对外嘹望的窗口。
  有时,歌声袅袅地就飘了过来,凄婉而哀楚:
  正月格里正月正;
  正月十五挂上红灯;
  红灯挂在哎大来门外;
  单等我五哥他上工来。
  六月里二十三;
  五哥放羊在草滩;
  身披蓑衣他手里拿着伞;
  怀来中又抱着放羊的铲。
  九月格里秋风凉;
  五哥放羊没有衣裳;
  小妹妹我有件哎小来袄袄;
  改来一改领口;你里边儿穿上……
  太阳很好的午后,暖暖的日头便肆无忌惮地落下来,角角落落都明亮起来。
  这时,远远的玉米地里忽然一阵乱动,细看时,一个男人正对女人动手,女的很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抵抗一阵就倒下了,消失在稠密的青纱帐里。孩子们很吃惊,以为是有人在偷生产队的玉米,于是溜下槐树,直奔玉米地。走到跟前的时候大家都傻眼了:原来是白秀和关福来“打架”,两个人滚在地上难解难分。福来很费力的喘息着,白秀的衣服都被扯开了,发出好像很痛苦的呻吟……孩子们赶快往家里跑,告诉父亲自己看见的事,被父亲重重地打了一巴掌,不让乱说。小孩就委屈得直哭,为白秀愤愤不平。
  六、茂民死了、
  茂民的房子没盖起来,却并不妨碍他跟麦娥的爱情。
  春日的山野,上工歇晌了,他们躲在树林里拉话;夏日的沟渠里,他们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冬日的黄昏,他们一起依偎在瓦窑里,麦娥看着他张那日渐销瘦的脸心疼得流泪,泪水流进了那张干燥饥渴的嘴唇。麦娥把那双粗糙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闭上了眼睛……
  茂民变得异常紧张,一双手在麦娥的那里颤抖得不行,呼吸越来越急促。那双手痒酥酥地在她的身上游走,变得越来越不老实起来。麦娥脸胀得通红,紧紧地抓住了它,不让再往下走……麦娥说哥呀,我要留给你在那天晚上的,现在做了怕对你不好。茂民说我难受呀!麦娥说我也难受呀,可是哥,我们现在不能。麦娥说着都哭了,茂民看得心软,就把手取出来了。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直到听见凤娥喊吃饭,方才分开。
  豆花其实也知道自己男人在外面的事情。多年来,别看她每天挺着个大肚子,其实一年过不了几次夫妻生活的。男人需要这个,自己又不能经常给,他是村里的红人,以前曾当过会计,深得女人喜欢。有女人愿意跟他,说明他有能力。只要不带回家来,豆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信?换个男人试试,看人家不剥你的皮!再说自己的肚子也太不争气,居然一连生了十个丫头!她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豆花不能容忍福来跟白秀在一起鬼混。——白秀是什么东西?她配得上自己的男人吗?——呸!于是,她跑到白秀家把她的锅台砸了,白秀的脸被弄了个稀八烂,老槐树下就成了她们经常打架的地方,围了一群观战的娘们。豆花边骂白秀是臭婊子,不要脸,边骂着关福来家的祖宗八代,把福来的脸也弄了个满堂彩。她说福来先人如果不亏人,就不会在这一代断了香火,尽生十个丫头!——看来是要绝门绝户了!关福来恼羞成怒,轮起膀子就打,与婆娘疯了似的缠在一起。
  “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白天吃的一锅饭,晚上睡的一个枕头!”豆花与福来打架刚开始还有人劝,等事情过去了,人家夫妻还是好夫妻,劝架的人却要遭殃了!豆花会找当时拉架的女人算帐,说偏向了自己的男人,是不是跟他睡过觉?因此后来他们斗阵,围观的依然很多,却很少有人再上前劝阻。两个人打得没精打采的时候,就被闻风出来的女儿们拉回去了。
  豆花平日里待人很好,不管谁去她家都热情招待。因为喜欢男孩子,茂生从小在她家就受到不一般的待遇。为了让他多在自己家呆一会,豆花有时会把他藏起来,让茂生的母亲疯了似的四处寻找。过年的时候豆花家弄了很多好吃的东西,也不会忘记给茂生吃,他们会把茂生留在家里过年,任茂生母亲多么不情愿。晚上睡觉的时候豆花要搂茂生,茂生不让,豆花于是在他睡着的时候悄悄抱进被窝,一对大乃子把他堵得喘不过气来。
  豆花是个直肠子,刀子嘴豆腐心,跟人好弄事,过后却不计较。有一次她去队里偷庄稼,被人发现了紧紧追赶,便一蹦子跑到茂生家,让茂生妈把她藏起来。茂生妈不答应,两个人便吵了起来。追来的人问她为什么偷庄稼?她说是茂生妈让她偷的!茂生妈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豆花弃了偷来的庄稼,嘻嘻哈哈地走了。第二天茂生妈看见她还一肚子气,她却嬉皮笑脸地上来打招呼。
  靠卖药材盖房子不行,茂民便在冬日的夜里去后山里砍木材。那时林子看得不紧,只要有苦,几十里山路把一根根杨木扛回来,木材便是你的了。但毕竟是偷偷摸摸,没有人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的。茂民通常会在人们睡觉前拿了绳子,一个人沿着曲折的小路上山,回来后天就快要放亮了。第二天还得下地,队里在平整土地,搞冬日大会战。茂云有一次也要跟着去,弄了一根半路上扔了,茂民回来后又去扛那根椽子,上坡时饿得发昏,回来后人们都吃早饭了。关队长找到家里,要他注意影响,否则全部没收。
  茂民有一段时间再没有去。
  其实准备的椽子已经差不多了,就缺几根檩子。瓦是队里拆旧房便宜处理给他的,只要打上几面墙就可以把房盖起来。是啊,辛辛苦苦准备三年了,茂民都二十三岁了,因为房子的问题一直没有结婚。豆花都等得不耐烦了,说茂民再不盖房子,过完年便把女儿嫁出去!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
  北风夹着沙尘,把能卷走的都带走了,地上光秃秃一片惨白。
  一冬没下雪,空气干得能点着火。茂民感冒了,咳嗽得很厉害。母亲给他熬了姜汤,喝后感觉嗓子舒服多了。麦娥让他这几天不要出去,好好休息,等过了年再作打算。麦娥说别在乎我妈的话,她有口无心,说过就忘了,不会当真的。茂民却不这样认为,看着麦娥日渐憔悴的脸他就心疼。茂民知道,麦娥其实也很难受。订婚都三年了,还没结果,村里人早就说闲话了。可是没房子,什么时候才能与心爱的人住在一起呀!
  第9节
  麦娥用自己攒的钱为茂民扯了一身的卡料子,找人裁了,做好后拿来让茂民试。茂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新衣服,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麦娥围着心爱的人左看右看,好像不认识他了。茂民被他看的都不好意思了。麦娥说,你把这身衣服穿出去,一定是全村最俊的小伙子!茂民说留给我们结婚的那天穿吧,麦娥看着他只是笑,美滋滋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够。
  临近年关的日子天一直y着,看来要下雪了。
  腊月二十三日的那天,零星点点地飘起了雪花。天还没亮,茂民怎么也睡不着,早早就起来了。大雪封山最少要几个月才能开路,檩子还缺两根。茂民觉得不能再等了,于是拿了绳子一个人悄悄地走了。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便辨不清路了。
  小时候经常走这条路砍柴,不知道走过几百回,因此茂民是不会迷路的。进山后茂民有些后悔,满山遍野一片苍白。这样的天气,砍了又怎能扛回去呢?可是既然来了,就不能空着手回去。茂民瞅准了一根直溜的白桦树,不费什么事就将它砍断了。大树夹着雪块倒了下来,携一股凌厉的寒风把茂民推了出去,借着树枝的力量,可怜的茂民被高高地抛了起来,落下几十米高的山崖……
  一天没见到大儿子,母亲有些坐不住了。天擦黑的时候父亲也开始着急了。雪下得这么大,人们都呆在家里,他能去哪里呢?茂云跑去问了麦娥,麦娥也急了,说一整天没见茂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这孩子平日里不串门,村里相好的几个伙伴都成家了,已很少来往,然而父亲还是挨门挨户去问,都说没见。
  一股不祥的预感冲上心头。
  都说父母不给儿女c好心,遇到什么事情总往坏处想。茂民的父母也是这样。父亲在雪地上不停地徘徊,一院的积雪没心情打扫。母亲开始小声啜泣,眼睛红红的,谁劝也不听。麦娥与茂云跑到村头等了半响,还是没有音信。
  父亲决定带人去找。
  茂民在一瞬间被抛在了天上,随着雪花在天上飘……
  雪花多美呀,随风而舞,无忧无虑。雪花有家吗?雪花没有,大地母亲便是她最终的家。雪花是不需要房子的,走到哪住到哪。我们的茂民也不需要房子了,他要回到大地的怀抱,回到人类最终的家。
  茂民被树枝弹起的时候他的梦想便在这一瞬间得到实现。茂民看见沟畔上有一个老人在对自己呼唤,他知道那是爷爷。爷爷当年也是从沟畔上下去的,抱着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爷爷说孩子,我苦命的孩子,不要再造房子了,为什么一定要花那个精力?人类一开始不是也没屋子吗?几十万年的时间就住在dx里,一代代还不是传了下来?爷爷曾经造了很多很多的房子,造那些房子的时候耗费了我毕生精力,最后你们居然连一间也住不上。“大厦千间,夜眠八尺;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唉,人哪,其实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一辈子争来争去的东西,眼睛一闭都不是你的了,要那做甚?……爷爷的身后站着乃乃,乃乃一脸慈祥,笑眯眯地向他伸出了双手。乃乃跟爷爷一辈子没受过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的佣人把什么都做好了,用不着她c心。爷爷死后,乃乃被押上了高高的戏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三寸金莲的乃乃如何站得了那么长时间?一天没下来就昏倒在台子上,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才醒了过来。第二天乃乃又站在戏台上,满头的银发在寒风里飘舞。乃乃在台子上站了三天后被人从上面抬了下来,两个不孝的儿子跪在旁边不能过去。乃乃看了他们最后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乃乃死得很干脆,没给人留下什么话柄……乃乃说,孩子呀,别费那么大的事情造房子了,那房子造好了你不一定能住得上。我们那么多的房子现在不都被旁人住着吗,你还造房干啥!?
  在爷爷乃乃的指引下,茂民向着那个方向飘了过去,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雪花在悬崖上空飘舞,营造出一种梦幻般的仙境。
  雪雾随着树枝的舞动而蔓延开来,遮住了茂民的视线,爷爷乃乃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声音也变得虚无缥缈,渐行渐远……这时,茂民突然听见母亲的呼唤声。母亲在灯下为他缝衣服,睡了一觉醒来,她还在那里忙针线活,第二天一睁眼,就能看见她在锅台上的身影。母亲一年四季都在忙,永远有做不完的活……母亲说茂民呀,我娃快回来,就要过年了,房子先不要盖了——都是你大没本事,害得我娃遭这样的罪!作孽呀作孽……这时麦娥的身影也出现了,麦娥敞开胸襟,露出一对丰满而诱人的茹房……麦娥泪流满面地说:“——茂民哥,你不要走,我现在就给你吧!”茂民正想说话,旁边来了两个凶神恶煞的怪面人,手里拿一根铁链,往他的脖子上一套就拉走了。茂民拼命地呼喊着:“麦娥,麦娥,——救我!”麦娥的身影也不见了,身子随着沉重的铁链向无底的深渊坠去……
  天亮的时候人们在扇子崖下面发现了已经僵硬的茂民。茂民的嘴里塞满了泥,七窍流血。根据地上的迹象,人摔下来后做了挣扎,一直爬到沟底的小河边,河边有一滩血迹。
  “——我苦命的儿呀!”母亲长啸一声,昏了过去。
  七、麦娥疯了!
  麦娥疯了!麦娥在见到茂民后,狂喊了一声茂民的名字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就嘻嘻哈哈的,又哭又笑。麦娥把衣服都烧了,光着身子跑出来,谁也追不上。春娥说你把衣服穿上,这样多丢人呀!麦娥说你个不要脸的,留着身子给谁呀!——给茂民吗?茂民死了!死了!茂民不要我了,不要我了——呜呜呜……
  茂民下葬的时候穿了那套新衣服。父亲开始不同意,说人已经死了,穿这么好的衣服糟蹋了,不如给茂生留着,母亲坚决不同意。活了二十三年,茂民没穿过一件新衣服,现在终于穿上了。茂民的肩膀被椽子压烂了,结了黑黑一层痂;嘴里填满了泥,手里抓着一把衰草。茂生想把泥怄出来,却怎么也弄不净。茂民的脸色很平静,除了没血色,象睡着了一样,一点也不怕人。茂生抱着哥哥的尸体放声大哭。
  一个月前,哥哥同他一起砍柴,一路上还给他讲了许多道理。哥哥说我们家成份不好,父亲一辈子也没做成什么,我们住在那样的破地方,受村里人白眼。现在他已经老了,我们不能靠他了。我们一定要把房子盖起来,让父母享几天清福。茂生知道,母亲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住上明窗静几的房子,哪怕一间也行,只要能遮风挡雨,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哥哥说我们一定要满足母亲的这个心愿,尽快把房子盖起来。
  哥哥从来没跟他说过那么多的话,那天却说了一路。
  “——哥哥呀,你是不是有什么预感?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呀?!”
  围观的人都落泪了,妇人们甚至哭出了声音。黄泥村笼罩在一片悲凄凄的气氛中,迎接新年的来到。
  过完新年,村里照例是要弄秧歌的。往年的秧歌,都是茂民起的头,麦娥、茂民在前面领舞,后面是春娥、秀娥和红卫、二胖他们。老一辈的秧歌头关福来随着女儿的长大,早就让出了这个位置,秧歌是年轻人的舞台,充满着无尽的激情与活力。
  第10节
  一到正月,村村都要闹秧歌的。劳苦了一年,唯有这几天才是他们真正的节日。爱热闹的人早早就承了头,收拾锣鼓家具,抬到老槐树下咚咚锵锵地敲,不出一袋烟功夫,打牌的、喝酒的、剪窗花的、纳鞋垫的便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到老槐树下集合。平日里不爱热闹的人也唱了起来,把正月吵得红红火火。
  秧歌在村里转几圈就成形了,只要秧歌头带队,后面的人跟上就行了。成形后的秧歌一般先在老槐树下打场子,全村的父老乡亲都出来看热闹。紧接着就能听到邻村的锣鼓声,掌伞的一声喊,大家便敲锣打鼓,先给他们送去了请贴,然后秧歌进村,挨门挨户地送。接秧歌的一般都是村干部,先在村里比较宽敞的地方打个官场,生产队按礼节送上大洋拾元、香烟两条,水果糖二斤不等,收贺礼的一声唱,大家喝一声彩:“——好!”秧歌便按着帖子到各家各户去了。
  因为离得都不远,平日里大多认识,因此进了家门也不陌生。院子大点的大家就使劲扭,户主的赏头也重,通常都是半斤水果糖、两元大洋并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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