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娆乱(新版)》笙歌散后酒初醒

  .
  笙歌散后酒初醒一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那诸般声色相,皆是虚空。又从虚空里,反复生出妖娆。
  她若为云,他便是雨,度她一程翻云覆雨的路。
  她若是莲花台前一片花瓣,他便是那拈花的人,度她一切苦厄。
  也可能,他们只是两条蛇,亲密地交缠,每一寸都紧贴摩挲,空空色色都抛去脑后。他的手便是舍利子,照见五蕴皆空,无故度她千万劫,去向极乐世界。
  太九醉了,早已醉得心神荡漾,藤蔓一样缠住他,围绕他,不放他走。若肌肤的紧贴是虚空,可能柔腻的爱抚也是虚空,那奔腾的汗水和切切的呻吟情话必定是折.出的真实。
  她极快乐,跳出三千世界,一边堕落一边飞升,与他纠缠的唇齿间,呢喃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却明白她想说的话。
  那无非是一场男欢女爱,从情爱欲的海洋里浮现出的海市蜃楼,轮廓分明,引诱他们追寻,一再追寻。
  剧烈的疼痛忽然便让一切虚幻都烟消云散,太九只觉一个异物要破体而入,带着一种强烈的撕裂感和压迫感。她如梦初醒,茫然地瞪大眼,不知身在何处。见到他眼底一朵樱花,如血般殷红,她似明非明,低低唤了一声:“穆先生”
  他把脸贴在她汗湿的脸颊上,柔声答应她:“我在这里太九。”
  太九正要点头,他忽然又用力进入一些,痛得她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助地拍着床,仿佛离水的鱼,慌张无措地跳着。他握住她的手,压在床边,长发撒在她.膛上,汗水也跟着滴下来。
  忽然,他用力,全部压了进去。太九只觉整个人仿佛被劈开的一种疼,前所未有的,完全无法忍受的。她双腿痉挛着,手指在乱绞,到处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东西,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她痛得神智有些不清,只想快快结束这种折磨。她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兴许是求他来拯救自己,兴许是求他放过自己。
  从很早开始,她整个人到命运,都已放在他的掌心。她只能、只有,在乎他。
  穆含真轻轻地动作着,张开手臂抱住她,她叫他一声,他便答应一声:“嘘乖,太九,我在这里。”
  太九不能动,不敢动,只能攀在他身上,贴着他的脸,仿佛抱住一个安全的东西,可以稍微躲避风雨的。
  他们的第一次没有做很久,很快穆含真就泄在了手巾上。
  太九酒已经疼醒了大半,仿佛是忽然发觉自己做了一件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的事情,那种失落,绝望,无措,又含羞带怯,委实是言语难以描述的复杂。
  穆含真抱着她,低低叫着她的名字,说一些只有他们两人懂的情话。渐渐地,仿佛又有火在屋里燃烧,热,窒闷。太九想逃离,却没有羽翼,生生被他困在身下。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宣四的呻吟那样酥酥软软,慵懒无力。女人在.事方面,天生的处于弱势,只能承受。无论是痛苦还是快乐,都不可言传。
  她渐渐觉得自己掉进一个漩涡,越转越快,整个人在往下落,往下掉,仿佛没有尽头。心脏紧紧地揪起,呼吸只在一点,小腹里波澜荡漾,只缺一点什么缺一点什么她不知道缺了什么
  穆含真忽然起身,将她抱了起来,盘坐在自己腿上。身下的那件凶器,缓缓地,没.而入。太九发出类似感叹的喘息,或许,她要的就是这个。这种满足,填补了空虚。
  这一次,畅快淋漓,原来这果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男女的交媾,自古以来都极简单,又极神秘,不足为外人道。究其.本,不过进攻二字。
  男人在进攻中获得快感。
  女人从被进攻中,得到满足。
  太九的身体被抛击得上下摆动,她浑身是汗,不敢相信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或者她也不能去想了。
  只能张开手臂,抱住他,缠住他,紧紧地,几乎承受不起这种狂风暴雨。她往后折去,急切地喘息着,手里没了力气,再也抱不住他,颠簸着要往下倒没倒下去,她身后是墙,她被压得紧紧贴在上面,两条小腿架上他的肩膀,被撞击得不停摇摆。
  令人发狂的快感攫住了她,也可能是第一次,还不知道矜持是什么。她发出唱歌一般的呻吟,随着那古老而又怪异的节奏。
  他凑上来,将她的呻吟全部吞了下去。
  烛光幽然,他们的影子在墙上分开了,又合在一起,无数次地缠绵,被情欲的藤蔓紧紧缠绕住,要不足。他再一次度她过千万劫,逃离那些苦厄,去向虚幻中的,极乐世界。
  二月十二,申王府又来消息了,王府后花园里桃花开了,请太九与穆含真一同赏花。
  尽管谁都明白赏花不过是个噱头,太九却还是认认真真从书房里找了几本诗集,临时背诵一些咏桃花的诗词,兴许到时能派上用场。
  穆含真见太九在车上还不忘翻书背诗,不由笑道:“也真难为你了,还要背这些。他们要的可不是才女。”
  太九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有备无患。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穆含真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耳垂,笑叹:“再怎么一万,也轮不到这个万一的。你且安心,不如看看窗外景色,或者与我说说话。”
  太九手脚发软,把书死死抓在手里,不知该说什么,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太九”
  他叫一声,见她没反应,便顺着她的脸颊吻上脖子,另一手伸进她的襟口,往下探索。
  太九急忙抓住,颤声道:“别这、这是在车上”
  他依言把手抽了回来,却伸手紧紧抱住她,低喃:“为什么那天一早自己走了怨我么”
  太九脸上发烫,闭着眼,好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半晌,才低声道:“我只是不知道我没有”
  她只是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醉的时候放纵,清醒时便要为之付出代价。不后悔三个字,又岂是那么容易承认的。
  “你又不敢看着我”他在耳边诱惑,像一只妖.。
  太九睁开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睛,急忙又移开,脸上红晕可压桃花。
  他只是一笑,低声道:“你喜欢我。”
  太九轻轻挣扎,故作镇定地说道:“别别闹啦。快到王府了。”
  他不依不饶,还在笑:“你喜欢我了。太九。”
  太九忍不住瞪他,不防他闭上眼,凑过来吻她,两人的唇齿一接触,她所有的矜持都化成泡沫,只能随着他摆动摩挲起舞。
  她自己也不知是否喜欢穆含真,或许,喜欢不喜欢,都不会很重要了。他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男人,无论她是否愿意,这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申王爷今天心情很不错,不知遇见了什么好事,说话间眉宇含笑,意气风发。他一向斯文,这种时刻倒是难见。
  他见了穆含真与太九,便笑道:“两位可算来了,正商量着在后花园里办个赏花宴,少了含真,便大大地没趣味了。”
  穆含真便也笑道:“王爷太客气,穆某才疏学浅,怎敢献丑。”
  申王爷拍着他的肩膀,道:“莫要谦虚,酸诗腐词吟得两句,又有何自满。我们一干人无非是学腐了的,不知变通。今日不谈学问,只说风月。”
  说罢便引他二人去后花园。远远地就见那里桃花开得如火如荼。诗经有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百种花树,皆没有桃花开得这般艳丽,甚至于靡靡。
  那粉红缎子般的花树下,早摆上酒案,几个人正在饮酒说笑,旁边坐着两个青衣女子,一弹琵琶一在低声吟唱,此情此景,果然是不谈学问,只说风月,逍遥自在的紧。
  那几人一见申王爷来了,纷纷起身行礼。太九只觉这几人眼熟的很,忽然便想起当日这些人是跟着申王爷一起去姚府的。倘若诸位皇子之间有党派相争,这些人便是二皇子党的了。想来是心腹一类,否则也不会能见到她与穆含真。
  申王爷明显是想拉拢穆含真,待他独与众不同,携着他的手邀他同坐,与那些人聊了几句,方突然想到还有太九存在一般,淡淡说道:“我竟忘了介绍,这位是姚府的九小姐,与内子相交匪浅。”
  太九不慌不忙,对众人微微一福,笑道:“太九见过诸位大人。”
  她今日穿着粉色春装,在桃花树下一站,其色比花朵鲜艳,众人早已见到她了,只王爷先前不做介绍,自己也不好相问。一听她是姚府的,众人便都了然地笑了,其中一人道:“姚老府上的儿女,个个都是天仙下凡。上回有幸拜访一次,到如今还感慨呐正想着以后再找个什么借口去,今天便来了个活生生的天仙。”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太九也坦然一笑,垂头柔声道:“大人谬赞,太九惭愧。”
  他们男人之间所谈风月,她自然不好.嘴,只沉默地当摆设,一时听身边那两个女子琵琶弹得妙,歌唱得犹如珠玉在喉,倒也是种享受。
  正百无聊赖间,忽见一个丫鬟从桃花树后绕过来,对王爷盈盈一拜,道:“奴婢见过王爷。王妃让奴婢传话,说请太九小姐过去一叙,扰了王爷的雅兴,甚是罪过。”
  申王爷听说,便点了点头。太九起身行礼,低声道:“太九不能作陪,抱歉。先告辞了。”
  说罢她转身跟着丫鬟便走,没走两步,申王爷忽然在身后道:“太九小姐,内子甚少见客,说话难免有不周之处,请你莫要在意。”
  她回身一福,道:“王爷过谦。”
  有那大胆些的人,见太九走了,不由赞叹道:“其人美如斯”
  申王爷听了,笑道:“然也,却不知这位美人能否上台面了。”
  有人奇道:“姚府的人,一向能干,王爷何必担心。”
  申王爷但笑不语,众人见他卖关子,便不再提起这事。穆含真端着酒杯,默然望着太九消失的方向,心中不知想些什么。
  笙歌散后酒初醒二
  这位申王妃很有意思,听说她做姑娘的时候,对佛经深恶痛绝,专找来论衡等书反驳。家中只要有人念佛,她便冷嘲热讽,说他们今世也过不好,怎可指望来生,无非是自欺欺人。
  谁知嫁给申王爷,有了身孕之后,却一改常态,不单开始吃斋念佛,府上更是兴建经堂,每月请法师过来说经,时常散布些施舍,做些法事,竟成了个虔诚的教徒。
  有些嘴碎的人,便暗自猜测她大约坏事做太多,怕祸及子孙,临时抱佛脚求个平安。
  具体原因究竟为何,太九也不清楚,但既要蒙她青睐,佛经却不得不看,纵然一知半解,却只能也算作个临时抱佛脚了。
  经堂建在一片竹林中,小小巧巧,好像一座八角玲珑塔,稍微靠近一些,便可闻到阵阵幽香,非麝非檀,清新异常,令人.神一振。
  太九不由深深吸了几口气,前面的丫鬟笑道:“太九小姐是第一次来这里吧这座经堂是用一整.万年香木掏空了雕凿出来的。是王爷亲自为王妃挑选的,据说那.香木十几人也合抱不下呢。”
  太九轻声道:“王爷夫妇如此恩爱,教人好生羡慕。”
  丫鬟没再说话,一直引她到了经堂前,抬手在门上轻轻一拉上面挂着一.红线,只一拉,便发出一阵清脆的铃声,设计别出心裁。
  没过一会,门上一个铜铃响了三声,丫鬟拱手退到一边,道:“请九小姐进去。”
  太九轻轻推开门,一眼望去,只觉里面都是人,不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屋里挂满了镜子,映得满室都是人。正中放着一个神龛,里面供一尊小小的金像如来,下面蒲团上坐着一个白衣人,松挽发髻,正是王妃。
  她手腕上套着佛珠,正闭目一颗一颗数着,口中喃喃出声念经。
  太九慢慢走过去,也不敢相扰,只得在旁边站着。四面八方的镜子里都是她的身影,一动百动,感觉很是诡异。
  王妃一直把最后一颗念珠数完,才低声道:“坐吧。”
  太九见这里没椅子,只有旁边两个半旧蒲团,只得学她盘腿坐在地上。王妃睁开眼,转头看着她。太九只觉她目光灼灼,竟说不出是凌厉还是平和,心中便是一颤。耳边听得她说道:“既然你能来这里,你我便是有缘人,注定此世一场相交。我且问你,知道自己将做什么事吗”
  太九低声道:“请王妃赐教。”
  王妃便说道:“天道循环,往来如是。如今正.被废黜,时势便要大不同,上天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便不可放过。只是要成功,还须得一些人为相助,你可愿助我”
  太九正要躬身说个是,她却淡道:“慢,口舌无故说,我不要这个。”
  那要如何说太九望着她。
  王妃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上次说与你听的玉耶的故事,可悟透了么太九说来听听。”
  果然逃不过去,她还是要问这个。太九垂头道:“太九不敢说悟透,十丈软红,有人悟上百年,也未必能说透。我猜,这个故事,是告诫所有女子,以色侍人,不可长久。男子的恩情,总有一日会消弭。色乃最不长久的事物,以德服人才是正道。”
  说完,见王妃低头不语,她不知对错,只是恣意一说,这时便有些担心说错了,又不好改,只得屏息等她答复。
  王妃笑了笑,道:“以色侍人不可长久,确实。太九悟得透。只是,我且问你,何为德何以女人需要做那诸般德行,何以女人身怀诸恶,何以用那五善三恶将女人捆绑起来”
  太九沉默半晌,跪拜在地,轻道:“太九不知,请王妃赐教。”
  王妃淡然一笑,将那念珠摞回袖子里,低声道:“太九,男子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今日你色美,他难免动心宠爱,他日别人有德,他又回头怜惜。便是遇上一个有德有容的,他还是不足。若不将天下所有女子据为己有,他们岂会满足。而”
  她将案上的佛经掷于地上,又道:“而这怜悯众生的佛祖,何以也独对女子吝啬女子生来懵懂,全靠教化,与男人有何不同为何女子便是身怀诸恶那不过是男人的妄想罢了。我只要你莫将天下男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世上男子,你对他好了,他便要忘了你。”
  太九万万想不到她竟会说这种话,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说个是。
  王妃又道:“做大事者,男子不外乎是个毒,女子却要做到心如止水。你若轻易动情,生了不忍依恋,事便做不下去了。你要助我,先问问自己有没有心如止水。若是已有心仪之人,今日之话,也休要再提,不如回家与他三妻四妾去,也好过孑然一人。”
  太九心中微颤,忽而想到太八,忽而又想到穆含真。呆了良久,方道:“太九早已心如死灰。不敢相信情爱一事了。”
  王妃看了她一会,低声道:“你是我看上的人,便是最好的。你可愿助我”
  太九以额点地,沉声道:“太九愿为王妃做事,绝无二心,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王妃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抬手温柔地.了.她的头发,道:“起来吧,从此见我,不用行礼。我只拿你当姐妹待,事成之后,绝不会亏待你。”
  这种承诺有多少可信度呢太九默默想着,无故口舌障,世人说话动听的千万个多,不同的是,有的话你听过便忘,有些话,你明知是假的,却依然要把它当真。
  当下王妃再也不提这事,只与她说些佛经典故。所喜太九事先在家里把姚云狄书房里的佛经都翻来看了一遍,虽然只记得皮毛,好歹也能与她对个一两句,更让王妃喜上眉梢,抓着她的手不放。
  两人一直在堂中说话,不知时辰,直到有人过来敲铃,丫鬟通话:“王爷叫开席了。”王妃这才携着太九的手,笑道:“那些流俗的宴席,我才不去。太九不如去我房里,我们俩快活吃一顿素斋。”
  太九点头说好,王妃便叫人回了邀请,径自领着太九去房里不提。
  太九的光鲜来得突然而又激烈,就像当时的宣四,一夜之间身价百倍。先是王妃认了她做妹妹,随后申王爷妇唱夫随,也认她做妹妹,并许诺一如骨.相待,荣辱连枝。
  她一下子成了姚府里最不能得罪的人,从草民变成王族,那些曾在姚云狄面前说小话的人,纷纷后悔不迭。
  点翠阁也在一夜之间成了姚府最热闹的地方,贺喜的贺喜,拉拢的拉拢。宣四偶尔过来看看,也忍不住惊奇,有时拿太九打趣:“这才是真正的攀上高枝做凤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呀。”
  太九听说,也只是淡笑,并不接话。旁边的芳菲忍不住噘嘴道:“奴婢是不懂什么一鸣惊人,奴婢只知道最近人来的太多,每天端茶送水,膀子都抬不起来了。”
  太九瞪她一眼,道:“就你话多,端个茶也嫌累。”
  宣四呵呵笑道:“莫骂她,小丫头抱怨的对。府里这帮人,典型的见风使舵,何必人人都见不顺眼的大可以将他们赶出去。你如今身份不同,不风光一下,别人还当你是傻子。”
  芳菲连连点头。太九轻道:“这又是何苦,在这里混日子,大家都不容易。今天这个被赶,明天那个进来,何必看那么死。”
  宣四看她一会,冷笑道:“我竟不知你原是这么个仁慈料呢。省省吧,装出这样给谁看如今飞上去了,就赶紧给自己镀金,真当兰七的事儿没人知道是你一手做的呢”
  太九脸色一沉,登时不说话了。宣四仿佛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踯躅一会,才道:“人总要为自己打算。你好好想清楚吧,姚府变成怎样,和你我还有关系么你给那二申先生做事,大富大贵在后面等着,再计较眼下这点境地,可不成了蠢货。罢了,我也不多说,文秀台那里还有事情等着我,告辞了。”
  太九默默点头,芳菲把人送走了,回来低声道:“小姐,四小姐那是信口胡说,你可别往心里去。小姐做事一向有道理,我知道的。”
  太九淡淡一笑,柔声道:“这些事不用你这个小丫头.心。我自有分寸。”
  芳菲见她懒懒的不想说话,便退了下去。太九在床上倚了一会,只觉心里烦闷,前程后路仿佛都是迷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要怎么走下去,她自己完全没有作主的权力,好像一个提线木偶,被别人牵着,走一步,说一句话,都是安排好的。
  案上放着一本八部佛名经,是申王妃送给她的。太九盯着看了半天,终于拿过来,轻轻一翻,却见封皮背面粘着一张薄薄的宣纸,她先前一直没发现,这会定睛一看,却见上面写了一行娟秀小字:七皇子好色轻薄,此为一突破口。半月后王府家宴,务必。
  她心中一惊,忽然想到那个抢了她束发明珠的男子。他见过她,也知姚府与二皇子有合作,怎会轻易相信她这个任务,分明比登天还难,搞不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太九虽然早知大付出便要有大回报,却再也想不到二皇子明知七皇子那里不妥,还要她去。
  她沉吟半晌,总也想不到一个妥善的法子,最后只得把佛经一合,起身穿衣,去找穆含真商量。
  笙歌散后酒初醒三
  太九走到一半,忽然犹豫起来。
  倘若穆先生放话,让她照做,勾引那个七皇子,自己还当真照办不成
  她想了又想,一时难以抉择,但这事若不与他商量,自己由着.子来,搞砸了便是人命关天。忽而又想起那日与他百般恩爱,缠绵如蜜,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他总不会害自己。
  姑且先听他怎么说。
  太九惴惴不安,一直走到穆含真住处,却见那房门虚掩着,里面黑灯瞎火,也不知有没有人在。
  她慢慢走过去,先敲了两下,屋里没半点动静,正要推门进去,忽听旁边花坞里簌簌几声,似是有人从那里过。
  太九莫名其妙一阵心虚,急忙回头,却见一只大黄猫从花丛里钻出来,懒洋洋地打着呵欠,见太九盯着自己看,便喵喵叫了几声。
  太九舒了一口气。
  好像不能像从前那般理直气壮来这里,自从那夜之后。明明别人都不知道,但她就是会心虚,仿佛做了一件错事,恨不得把它埋在地底,永远也没人看到。
  被这么一惊,太九反而没先前那么忐忑了。她顺手推门走进去,就见屋子里乌漆抹黑, 静悄悄地。
  难道真的没人太九轻轻叫了两声:“穆先生穆先生”
  顶里面的内室传出一些动静,好像是他在说话。
  太九定了定神,左右看看,确定外面没人,这才小心翼翼走进去,反手把门关严。
  外面的大黄猫大约又钻进了花丛,簌簌两声响,便没了动静。
  太九点亮外屋的灯,端着往里面走。
  这里她又熟悉,又陌生。待看到里屋那座大屏风,脸上便是一烧。这里的旖旎风光,只怕一辈子都要刻在她心口,忘都忘不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目光移向那张大床。穆含真果然在睡觉,一把青丝散乱在床沿,将他妖娆的面容盖去一半。
  太九把烛台放在案上,转身唤他:“穆先生,是太九你醒了吗”
  穆含真微微一动,翻了个身,口中呢喃着什么,似是在叫她。太九听不真切,忍不住凑过去,低声道:“说什么”
  话音未落,整个人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已被他压在床上。烛火焠然而灭。
  太九又惊又羞,黑暗里只觉他呼吸灼热,喷在脖子上便是一阵酥麻。她慌得用手去推,颤声道:“不别闹我是有正事找你”
  穆含真轻轻咬着她的耳垂,声音腻得犹如蜜糖:“那你说呀我听着呢”
  手上却玩花样,将她发上的簪子一一拔下,丢在地上。太九一头青丝也散在了床沿,与他的纠结在一起,蜿蜒交缠。
  太九神魂皆醉,好容易还留了一丝清明,双手急急在凌乱的衣服里寻找,终于.到那本佛经,道:“王妃让我去见七皇子”
  穆含真手上的动作一停,片刻,他却轻笑一声,手指勾去她的肚兜,低声道:“让这些皇子们先见鬼去吧太九我方才梦见你了。”
  他低头含住一团玉白,细腻挑逗,顺着光滑的肌肤往下,一直去向不知名的境地。
  太九哪里禁得起这种事情,脑中早已糊烂一团。耳边听得他低吟:“梦中我这般待你这样你欢喜么现在是梦,还是醒着”
  她羞到极处,急忙要合拢双腿,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他的头发,颤抖着捉紧,只觉呼吸一阵紧一阵松,身体不是她的,不知是谁的。
  浓重的黑暗里,他不知吸吮住什么物事,太九禁不得,猛然夹住他的肩膀,发出类似哭泣的呻吟,仿佛是哀求,求他不可继续。
  他的手指一寸一寸往上攀爬,轻轻按住她的舌头,指尖捏住这块柔软敏感的物事,轻搓慢捻。忽然轻呼一声痛,却是太九挣扎时扯断了他几.长发。
  动作一停,太九便从云端跌落下来,喘息着去收拾衣裳。他握住她的腿,忽然往前一推,半强迫似的,将她的机密敞开在黑暗.冷的房间里。
  所有的拒绝与挣扎都成了晕眩,她那样款款地,急切地扭摆着腰身,是要躲,还是要迎他这样亲吻她,吸吮她,拨弄她,是享受还是恶作剧
  所有真相都被完美的掩藏在黑暗里,太九庆幸什么也看不见。
  黑暗永远是做坏事的背景,也是放纵的机会。
  倘若有人这时从窗户缝那里偷偷望进来,便会见到她洁白的小腿。脚掌搭在他的肩膀后面,十.脚趾扭曲着,不知如何是好。
  他忽然翻身而起,太九的胴体暴露在外,是一种令人目眩的白。
  只有一瞬,她又回到了他的怀抱,好像一朵绽放的兰花,把自己的身体这样打开,完全打开。
  她的小腿十分俏皮,一忽儿盘住他的腰,一忽儿搭上他的肩膀,一忽儿放下来,一忽儿半跪着。她的呻吟也如同唱歌,随着那种古老奇妙的节奏。最最简单,却又最最复杂。
  够了,也看不到更多的了。这些,便已足够。
  窗户好像被人又轻轻合上,无声无息地,仿佛.本只是风的恶作剧。
  太九猛然抓住他的肩膀,颤抖着,低声道:“好好像外面有人”
  穆含真的腰身猛然一沉,换来她一个闷闷的低吟。
  “嘘这种时候只看着我就好。”
  他就是这片黑暗欲望之海的主人,要淹没她,沉溺她,包裹她。太九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攀着他,在他的怀里化成春水,流淌下来,流淌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终于亮起一些火光。
  穆含真披着衣裳,将蜡烛重新点燃。烛光幽幽,太九卧在床角,一身肌肤犹如玉琢,纵然是他,也忍不住再去用手抚.。
  太九被他一碰,终于从半睡半醒中惊了过来,哑着嗓子急问:“什么时辰了”
  穆含真替她把小衣系上,轻笑:“还早,莫怕。”
  太九到底还是脸皮薄,有亮光便不敢放肆了,推开他,自己背过去把衣服穿好,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正事。正要把佛经找出来给他看,却见他早已就着灯光,细细看那佛经封皮后的字了。
  “此事”他看了良久,沉吟半晌,才慢悠悠吐出两个字,后面的又不说了。
  太九低声道:“穆先生你怎么看”
  穆含真却把书一合,回头笑望她,柔声道:“现在还与我这般见外,叫我含真。太九,我爱听你叫我的名字。”
  太九面上又是一红,嗫嚅着从舌头底下滚出两个字:“含真。”
  他答应一声,抬手将她揽进怀里,又是一阵轻怜蜜爱。待两人气息都平定下来之后,他才道:“此事不难。就去见见他罢,眼下这时机,正是恰到好处。”
  太九一愣,惶然道:“你也要我去勾引七皇子”
  穆含真见她变色,便笑道:“非也,只是一见。见他,却比见五皇子还要来得慎重。”
  太九脸色稍微和缓下来,半晌,才道:“可是王妃的意思分明那七皇子又是个急色之人,我不想见,也不明白何谓慎重”
  穆含真在她鼻头一点,道:“既然身在局中,以后便不要这般任.地说不想。世间万事岂能都随人愿更何况,七皇子究竟是何等样人,你只见过一次,又怎能知晓你且按照王妃的话去做,想那七皇子也不敢对王爷的义妹下手。”
  太九沉默一会,.中乱成一团,她只觉穆含真说得有道理,然而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究竟是那里不对,自己偏偏想不出来。
  终于,她叹了一声,道:“你说得对。穆先生不,含真,你是想和姚云狄抢人么”
  抢五皇子这块肥.,这个大赌徒。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所做的一切,都显露出这种端倪。所谓等更大的赌徒,那不过是他的托词吧。
  穆含真微微一笑,未置可否。他拍拍她的脑袋,柔声道:“太九什么也不用怕,所有事,我都在后面顶着。你要记住,就算天塌了,我也在这里。所以,尽管去做,不明白的便问。对你,穆某绝不会有任何保留。”
  太九正是惶恐的时候,听他这般温言细语,心中不由感动,抓着他的手,轻道:“你你对我真是很好。含真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穆含真正要说话,忽然把头一偏,凝神去听外面,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过一会,他忽然轻轻推了一把太九,低声道:“穿好衣裳,咱们下床。看来,有些畜生顺着腥味闻过来了。”
  太九不明所以,见他神色.沉,便立即下床把自己整理好。待她编好发辫,穆含真早已把屋内灯火都点亮,自己却穿着衣裳跳上床,装出萎靡不振的样子。
  太九正要问他发生何事,忽听外面有人把门敲得砰砰响,大有踹门而入的气势,一面敲一面还叫:“快开门在里面做什么呢老爷来了”
  她一听老爷来了四个字,心里就是一抖,当下却也顾不得惊惶,急急跑出去开了门,就见兰双打头站在外面,不可一世地看着她,他身后站着兰一素九等护卫,最后,是姚云狄,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太九知道这种时候千万不能露出半点怯意,否则极容易露出马脚。她立即躬身行礼,朗声道:“太九见过爹爹,见过兰二哥。”
  姚云狄不及说话,那兰双却笑道:“九妹妹真是客气,却不知这等时辰,你与穆先生孤男寡女黑灯瞎火,在屋子里做什么呢”
  太九奇道:“兰二哥什么意思不妨明说。”
  兰双只是笑,回头看着姚云狄,口中却道:“有些事,还是别明说比较好,说出来多不好意思。九妹妹年纪虽然小,这面子,还是要的。”
  太九冷笑道:“如此说来,倒要多谢你给我面子我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要承你这个面子的情。如今爹爹也在这里,大家有话不妨摊开来说,何苦绕着弯子”
  兰双.着下巴,道:“我竟不知说什么,你既然能做,怎么就不好意思自己说”
  太九柳眉倒竖,正要发作,却听姚云狄冷道:“不许吵,都进去。”
  他二人立即住嘴,默默随他往屋子里走。太九不知事态如何发展,心中只是忐忑,回头又见兰双面有得色,显然这一次是一箭双雕,若成功,便除了姚府里最有势力的两人,他的未来,便是炙手可热了。
  姚云狄一直走到内室,就见穆含真脸色青白,嘴唇干裂,萎靡不振地躺在床头,案上还放着一杯冷茶及一袋散乱的药丸,显然是病得不轻。
  他立即走过去坐下,低声道:“穆先生,如何生病了”
  穆含真勉强睁开双眼,微弱地笑道:“含真见过老爷”说着便要起身行礼,姚云狄一把按住他,皱眉道:“不用多礼。怎么病了也不派人通知我叫了大夫没”
  穆含真轻道:“不过是小小风寒,前儿夜里忽然烧了起来,眼下只是有些气虚头晕,不是大病,所以便不想让老爷.心。大夫早已请了,开了些药丸,说好今天还会再来,想必也快到了吧。”
  姚云狄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过一会,才叹道:“府里事务繁忙,累病了也不说。烧得这么厉害,怎么是小风寒”
  穆含真只是微笑,也不说话。
  姚云狄安抚了他一会,这才起身,看了看太九,道:“先生病成这样,你还来扰他”
  太九低声道:“是孩儿的错。先生前些日子布置了些功课,我一时贪玩忘了做,今天想起过了期限,才赶着写好了送过来,谁知见到先生病了,身边也没个端茶送水的人,所以我一时大胆,留下来照顾先生。”
  姚云狄点了点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我让兰一留下来照看穆先生。你也要小心,别受了风寒。”
  太九答应一声,正要转身走,身后的兰双却笑道:“九妹妹真是兰心惠质,照顾先生,竟连自己的簪子都掉了呢。”
  太九心中一惊,回头却见兰双从床边捡起一.细银簪,正是被穆含真拔了丢在地上的,方才她心急,一时没找到,竟然被兰双给抓住了把柄。
  她一时心急如焚,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勉强笑道:“奇怪我竟也不知这簪子何时掉的。”
  兰双冷笑一声:“真的不知,还是一时忘情将它给忘了呢你说穆先生病了,可方才我见着的,似乎不是你话中的景象啊。”
  太九见他是要把自己往死路逼,心中不由一狠,冷道:“哦兰二哥见到了什么你一直言辞闪烁,究竟怀疑太九做了什么事,何不说出来呢先生正病着,早些说,说完了也好让他休息。”
  兰双笑道:“穆先生年少风流,九妹妹待字闺中,这干柴烈火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们这套把戏,骗我也罢了,爹爹也在这里,难道他看不出非逼得我说难听话,爹爹先前给你们面子,不忍戳破,你居然就拿乔当真我问你,你说来送功课,那功课在何处穆先生说今日大夫还会来,那大夫在哪儿昨夜先生还与我共批账本,今天怎么就病成这样我先前在窗外见你二人衣衫不整颠鸳倒凤又是怎么说我这双眼睛,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太九还没来得及说话,兰双又对姚云狄朗声道:“爹爹,恕孩儿直言,姚府的风气,都是为这些人所败坏的更可恨他们恬不知耻,到如今还妄想蒙混过去今日一事,如果传了出去,让别人怎么看咱们姚府自古以来,奸夫.妇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虽不敢说大义灭亲,但爹爹如果要包庇他们,岂不是等于默认了这等丑事望爹爹三思”
  他这番话可说毒辣之极,一面将太九与穆含真逼上死路,一面又提醒了姚云狄如果包庇,此事便会泄露,最后再用一个大帽子扣上去,让人不得拒绝。
  太九饶有千万种心思,这会也禁不住焦头烂额,不知怎么收场,正是焦急时,手里忽然一重,原来穆含真偷偷塞给她一团物事,她心中一松,把那团东西举起来,森然道:“兰二哥难道不知人言如刀么倘若当真犯错,太九甘愿受罚,但此等莫须有的罪名,我却宁死不屈你且看看这是什么要功课不是拿去,看个够”
  她将手里的纸狠狠砸过去,登时散落一地,兰一捡起一张递给姚云狄,那上面的字迹有些拙劣,却透着一股娟秀味道,确然是太九的笔迹,无非是论语列女传诸般内容罢了。
  太九又道:“我是不知什么大义灭亲,什么恬不知耻。我只知有人心怀叵测,刻意栽赃就算是爹爹认定了罪名,我宁可死了也不会认的清者自清,我无须与你说什么,要满口喷粪,请便我洗耳恭听便是”
  兰双此番闹事,分明是不看到结局不罢休。他一直忌讳太九与穆含真,总也没抓住个确实的把柄,今天终于给他抓到了,岂有不大做文章的道理。当时见到太九与穆含真那般情态,他本待直接叫嚷,忽又怕他二人起了歹意,寻思了半晌,干脆去找姚云狄,到时候铁证如山,姚云狄就算想包庇,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见太九掏出功课,知道这两人一向狡猾,自己干脆不说这些事,只问他们方才自己看到的情景,一面又回头绘声绘色地向姚云狄形容当时的场景,恨不得把太九身上长了几.毛都说出来,只怕别人不信。
  姚云狄一直沉默,目光深沉地看着太九。她被看得心惊.跳,虽然知道姚云狄舍不得把她牺牲掉,但穆含真就未必了,如果失去他,自己所做的一切便都没有意义了。
  兰双正说到兴头上,床上的穆含真忽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描述。穆含真半依在床头,苦笑道:“兰二少,穆某病得坐也坐不起来,如何能对九小姐做什么更何况,她是姚府千金,借我一千个胆子,也不敢碰她半.头发。你要责罚穆某可以,但切不可玷污九小姐的名节。”
  兰双冷笑道:“你病还是没病,请个大夫便知道。装神弄鬼,可不是穆先生一贯的作风。”
  姚云狄沉吟半晌,回头对素九说道:“你去芳草斋,把李大夫请来。穆先生这病,还得找知名的大夫看。”
  素九立即答应着出去了。穆含真又咳了几声,叹道:“多谢老爷关心,穆某如何承担的起。”
  姚云狄低声道:“你我之间,何必客气。姚府承你一手.办,到如今,客套话说来有什么意思”
  兰双在旁边只是冷笑。太九心知大夫来了便完了,但又不能阻止,这会她才真叫六神无主,心惊胆战,简直就是等死了。
  没过一会,素九便领着须发花白的李大夫进来了。
  老人家坐在床边,细细替穆含真把脉,半天也不说话,太九只觉一颗心都要停了,几乎无法呼吸,只等着他说穆含真是装病,大难临头。
  李大夫把了一会脉,又看了看穆含真的舌苔,这才点头道:“这是湿寒之症,染了风寒却又失于调理,加上劳累过度,心事繁重,所以把病情一并发了出来。现在应该手脚发软,头晕体虚。我且开个方子,喝上几次,明天便应该退烧了。”
  太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穆含真真的在生病怎可能
  兰双显然也不可思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穆含真低声道:“谢过大夫。不过我昨日已请了大夫开过方子,大夫能否过目看看是否能一起服用,我希望这病快些好。”
  说罢他从床头取了一张纸递过去,李大夫看了看,道:“无妨,没有相冲的地方,一起服用也可。只是退烧之后,丸药便不要吃了,那药过于凶猛,对病愈之人不是好事。”
  他到外间取了笔墨,写好方子,姚云狄接过来看了看,便吩咐兰一去抓药。
  大夫走后,众人便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里。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
  太九偷偷抬头看姚云狄,他还是面无表情,再看看兰双,脸色惨白,一脸不可思议。事实上,她也不清楚穆含真怎会说病就病,但这一场劫难,居然以这种方式平安度过,不能说不是运气。
  良久,姚云狄终于开口了,“兰双。”他的声音低沉,似乎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兰双浑身一抖,惶恐地抬头看他。
  “我对你很失望。”
  六个字简直比泰山还重,砸的兰双双脚一软,跪在了地上,颤声道:“我我也不知怎会这样我分明看见了的分明”
  “住口”姚云狄低吼一声,浓眉倒竖,厉声道:“你的眼睛与嘴,生来便是为了欺上瞒下颠倒黑白的吗你忌讳旁人,暗地陷害也罢,竟然连我也敢欺弄,真是好大胆”
  兰双满面绝望之色,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辩解,最终还是放弃了,长叹一声,拜倒在地,低声道:“兰双知错。”
  姚云狄森然道:“不必多说,今日之错已然铸成,现在才知也晚了。我看你的眼睛和嘴巴都没什么用,不如不要。姚府也不需要你这等红口白牙胡乱栽赃之人来人,给我拖下去”
  话音未落,却听兰双哀嚎一声,凄然道:“兰双以死谢罪”
  他忽然长身起立,一头撞向墙面,太九只觉白蒙蒙的墙上忽然溅满殷红的血水,登时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姚云狄仿佛也没想到他说死就死,竟然一头撞死在穆含真的屋子里。愣了半天,才颓然摆手道:“罢了素九,将他收拾一下”
  他过来与穆含真又说了些什么,太九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花园里,自己恶狠狠地威胁兰双,要他不得好死,谁知,竟然真有这一天,竟然真有这一天。他死在自己面前。
  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整个人往下掉,一直往下掉,最后,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笙歌散后酒初醒四
  笙歌散后酒初醒四
  太九觉得自己一直在走,行走在一片光影虚幻中。
  周围似乎有很多人在悄声低语,但凝神去听,却不真切。茫然中,忽然见到前面一个人影,她追上去,正要开口问,那人却停了下来,冷道:“如何跟来这里到如今,你心里竟还有一些愧疚么”
  太九心中大惊,倒退两步,那人转过身,果然是兰双。他与先前没什么两样,只是额上鲜血淋漓,顺着脸颊往下流,染红了.前的衣服。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明白。”
  兰双冷笑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愿赌服输,我既然输了,便只有一条死路,更不须你来同情哀叹。”
  太九心中迷茫,见他言辞不善,也不好说什么。
  兰双又道:“你也休要得意,现在你是满面春风,处处顺利。待被人利用完了,只怕死的比我更凄惨。真当姚云狄是什么好爹爹吗在他心里,我们连一只狗也比不上。”
  太九见他满面愤懑,知他死得不甘愿,只能低声道:“兰二哥你是恨我将你害死”
  兰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冰冷彻骨,冻得她猛打寒颤,骇然望着他。
  他森然道:“不错,我确实恨你入骨,不单恨你,也恨这整个姚府只是我更恨为什么会身为姚府人,此等悲惨命数,更甚做猪做牛今日我输了,赔上一条命,他日你也要小心,我在.间等着看你如何死。”
  说完,他猛然甩开手,转身便走。太九急急追上去,心中有许多感慨许多疑问,一时竟问不出来。
  忽见兰双整个人被笼罩在一团晕光里,身影慢慢模糊,他低声道:“一世皆狂,将诸般善念弃之身后,如此报应,也是应该。若有来生,必不会再做人”
  太九忍不住大声叫他,身体忽然一沉,猛然睁开眼,只见满屋青烟袅袅,窗外星光炫然,这竟是无端一梦。背后身前都已被汗湿,冰冷地粘在身上,难受之极。
  她惊疑不定地推开被子坐起身来,回想梦中的情景,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倘若,下午发生的一切都是梦,该有多好。
  太九靠在床头,左右思量,想起兰双那句“若有来生,必不会再做人”,一时竟要哽咽。人生在世,不得已的事情实在太多,有时候不得不以命相赌。姚府里,不往上爬就是死路,她自己不也是为了往上而间接拿兰七做了垫背。
  而,她自己,又是谁的垫背呢
  这些事情想来便觉.口烦闷。太九重新铺了被褥,躺回去,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耳边传来外间芳菲轻微的鼻鼾声,她还是个孩子,没有许多心事,所以睡得这般香甜。
  姚府的下人命运与自己的主子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九曾绝望自己没有保护芳菲的力量,后来却明白,只有自己站到顶峰,才是保护她的方法。
  可是,什么又是顶峰兰双几乎成为了姚府第二个主管,势力不可谓不大,姚云狄的一念之间,他还是死的悄无声息。她现在是王爷的义妹,出入都是皇家车马,多少人艳慕的眼光纠结其上可是一旦太子人选定下,他们这些棋子,只有惨遭销毁的命运。
  他们都是浩瀚大海上的一.草,到最后能靠谁是靠那个将他们的命卖了,换取荣华的姚云狄,还是靠那些利用他们上位的贵人
  太九从未这么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怕没有锦衣玉食,良人如玉,至少她有自由,想活就活,想笑就笑。不用和自己的兄弟姐妹算计,不用看着他们的鲜血,更不用亏欠他们的.命。
  想得累了,她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窗外忽然传来一个人声:“如此良辰美景,为何要叹气”
  太九又是一惊,急忙跳下床。听那人的声音,依稀是穆含真。兰双刚死,他居然丝毫不避讳,又趁夜而来,万一让姚云狄发觉,总是个大麻烦。
  窗外的人不等她过去,自己先拉开窗户。只见月光下他面如冠玉,目若春水,不是穆含真是谁太九见到他,抱怨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只得轻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穆含真就着月色细细端详她的脸,半晌,才低声笑道:“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太九登时红了脸,心中又羞又惊,闷闷地说不出话来。过一会,只觉手上一暖,他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我知你必然为了兰双的事睡不好,放心不下,故来看看你。”
  太九沉默良久,才道:“我早已不似先前那般心慈面软。他死或不死,都与我无关。”
  穆含真只是摇头,低声道:“又在逞强。他死,是他咎由自取。以他的脾.,迟早也是这个下场,死在你手下或是死在姚云狄的暗杀下,都一样。”
  太九不愿听他说这些,这么多天的日子,她一直都在听,早已厌倦了。
  “没有谁会因为咎由自取该赔上命。”她冷冷说着,将手抽回来,过一会,又道:“我也不愿再说这些事,横竖姚府的孩子都这样罢了。”
  她见穆含真半天没说话,自己也觉话说的不好听,便柔声道:“穆先生还是先去休息吧。下午刚出了那等事,省的再惹麻烦。”
  话音刚落,他却撑着窗户跳了进来,低头看她的脸,一步一步逼过来,面无表情。
  太九被他逼得一直后退,退到无可退,只能跌坐在床沿,颤声道:“你别这样。倘若让姚云狄发觉了下午一场戏,岂不是白白浪费”
  穆含真淡道:“你叫我什么我没听错吧。”
  太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的穆先生三个字,她尴尬起来,可含真两个字现在却无论如何出不了口,只好低头。
  穆含真低声道:“人说女子善变,其言不假。兴许你从未有过真心,倒是我鲁莽了。”
  太九泫然道:“那些现在想来,不觉得虚假么你又何尝有过真心那种时刻”
  “哪种时刻穆某说过的话,从来不打诳语。信不信,却是旁人的事。”
  太九噎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穆含真幽幽叹了一声,抬手轻抚她的长发,声音轻若耳语:“你总是有这许多古怪心事,谁也不相信。活得太辛苦。”
  太九还是没说话。
  穆含真又道:“姚云狄那里他那样一个人,又怎会不知真相。下午一番作态,是杀了兰双成全你我的面子。如今,你是他不能得罪的人,做什么他都会顺着你的意。何必妄自菲薄。”
  太九震惊,抬眼望着他,忽而又明白了。
  果然,姚云狄又怎会不清楚其中的曲折,所谓教导学习,无非是打个幌子,具体做什么,他怎会不知。不过事实是一回事,说出来给人听却要不同。兰双当面把真相戳穿,不单是不给她面子,也是不给姚云狄面子,无论如何,他的死,在他去找姚云狄告密的时候,便已注定,无非是死的早晚罢了。
  想到这一层,她不由心灰意冷,恹恹地说道:“这道理我当然明白。只是不愿多说。我很累,想要休息,你也早些回去吧。”
  穆含真看她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你好好休息。半月之后的王府家宴,千万小心。”
  太九默默点头,自己躺回床上,听他翻身出去,顺手带上窗户,心中只觉空空地,不知是失望,抑或者,是绝望。
  半月后王府家宴如期而至,穆含真不在被邀之列家宴是不容“外人”加入的,太九幸运成了王妃的义妹,故此得享殊荣。
  那日,长长的迎驾车马队等候在姚府门口,引起多少眼红艳慕也不必多说,当芳菲将盛装打扮的太九送上车的时候,不禁产生一种错觉,依稀是自己将一朵花送进深渊,又仿佛是埋在沙砾中的明珠终于绽放光芒。她家的小姐,本来就是淤泥中的莲花,独独与众不同的。
  照规矩,太九本可以将芳菲带着一起去,她也缠着小姐说想去见识真正的王府,无奈太九咬死了硬是不点头。当日她是为了太九的冷硬颇感到愤懑,可是隔了许多年,再回想起姚府的片段,终于也明白,太九的心里当时只怕已有了一番计较,可她一个字都未再说。
  眼看太九上了马车,长长的队伍终于缓缓撤离姚府门口。芳菲还在生闷气,正掉头想回点翠阁,远远地,却听几个大丫头躲在树后面咬舌头,隐约听见什么王爷九小姐的字眼,她一时按捺不住好奇,悄悄凑过去听。
  “听我们家小姐说,什么哥哥妹妹都是假的,九小姐肯定和那个王爷有点啥,否则人家怎么巴巴地大老远跑来认个妹妹,保不准连孩子都怀上了,王妃也不得不给面子呢”
  “咦上回我姐姐也这么说说几个少爷在后面都这么说呢后来惹得老爷不快,打了几板子,禁了口。你说,要没点风声,干嘛这么严”
  “我看那个九小姐平日里正正经经不苟言笑的样子,果然是背后有点什么。都说这种人背地里最骚”
  芳菲听到这里,只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再也顾不得别的,冲过去便要叫骂,还未开口,只听身后一人沉声道:“你们这些丫头,平日里正事不做,专门嚼主子的是非。九小姐如何,岂是你们配说的”
  她听这声音耳生,不由急忙转头,却见一个年轻女子站在后面,头发全部挽了上去做妇人打扮,肤白唇红,虽然鼻子上有几点雀斑,倒也颇有些动人之处。如今她正了脸色瞪着那些大丫头,竟有些主子的威严。
  芳菲退了两步,不知她是谁,也不敢造次了。
  众丫头见到她,立即噤声。那女子又道:“有说闲话的空,倒不如回去帮你们主子端茶送水。姚府里不养懒人,都赶紧给我退了”
  众人听说,有胆小的便立即垂头走了,总有几个胆大不甘心的,低声嘀咕着:“不就是攀上个少爷,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芳菲听她们还说,便叫道:“还想说呀干脆叫老爷来听听”说着便做出去叫老爷的样子,吓得她们如鸟兽散,一下便没了踪影。
  芳菲还不解气,狠狠跺了跺脚,道:“不知什么人传这些谣言出来,真恶心自己没本事,脑子都用在嫉妒别人身上了”
  那女子见她.情直率,不由笑道:“你也该稳重些,别让人家抓着把柄怪到你家小姐头上。”
  芳菲打量她半晌,心中疑惑,轻道:“你你是你不会是”
  那女子道:“我以前也是服侍九小姐的,我叫万景。”
  芳菲猛然反应过来她便是让太九痛苦了好些时日的源头人物。之前她从未见过万景,只从别人口中听说太八娶了她做妾,难免有些耀武扬威起来,再加上太九的缘故,芳菲只当她是个妖邪人物,欺负小姐,又把太八勾引了去,谁知今日一见,与印象中的模样完全不同,先前又蒙她解围,芳菲也不好露出敌意,只得低头不语。
  万景见她如此,心中早已明白,当下淡淡笑道:“九小姐如今还好么我很久没见到她了,先前她便有夜间睡不稳的毛病,现在可好了”
  芳菲撅嘴道:“你这么关心她干嘛若真的关心,当初又何必”
  万景幽幽说道:“当初的事,也是我无法主宰的。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九小姐,更何况八爷他至今”她一下顿住,隔了一会,才凄然道:“做下人的,又能怎样选择。总之我已是愧对她,多说也已无用。今日之见,也不必告诉她了”
  芳菲自悔失言,踌躇一会,才道:“那你也不必算了,你如今还肯为她说话,也不枉曾经的情谊。我不说就是我、我走了。”
  她转身走了两步,却听万景急道:“等等有些事还是要教她明白你是个聪明孩子,自然知道口风得紧。传个话给她,让她行事低调些,老爷纵然喜欢能干的孩子,却不喜欢太有自己想法的人总之切记”
  芳菲正要问她什么意思,万景却已掉头飞快走开。芳菲心中疑惑,太九的事情她也不是十分清楚,她总是神神秘秘,许多事都埋在心里不说出来,自己又不是冰雪聪明,哪里猜得到。说到行事低调,太九从来也没像宣四那般张扬过,还要怎么低调这老爷,未免太难讨好。
  怀着一肚子疑问,芳菲慢慢走了回去,打算晚上等太九回来,再说与她听。
  却说太九如今单独前往申王府,不比先前还有穆含真在身边照应,心中难免紧张。想着王妃交代的那些,她又觉得无望,七皇子纵然再轻薄好色,最基本的道理如何能不懂,一个明摆着是探听情报的人接近他,他又不是傻子。
  把一个不可能成功的任务交给她,到底是存心还是看重她
  太九兀自想得头疼,马车忽然一颤,停了下来,外面有人过来唤她:“已到王府,九小姐请下车罢。”
  太九在心中长叹一声,该来的总是要来,自己担心也无用,干脆打开车门扶着丫头的手下了马车。刚进了边门,便见王妃袅袅婷婷地迎上来,笑语嫣嫣:“妹妹可算来了,教我们好等,还当路上出了什么状况。你义兄刚要差人去问呢。”
  太九一见到她,背后便禁不住要发寒,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尊敬,当下赔笑道:“都怪我,今早贪睡,紧赶着过来还是迟了,该罚,该罚。”
  王妃爱怜地.了.她的头发,又抓住她的手,两人挽在一起,亲亲密密,朝里面走去。
  王妃今日特地出门来迎,想必这个家宴不同寻常,这个任务更是难若登天,太九越发觉着肺里闷的紧,脑子里嗡嗡乱响,至于笑容是否僵硬,她却已顾不上了。
  王妃忽然在她手腕上捏了一把,低声道:“莫怕,你先乱了阵脚,这戏还怎么演只管上去,有我替你安排。”
  太九勉强定了定神,微微点头,过得一会,忽然问道:“却不知七皇子喜欢什么也好投其所好。”
  王妃淡淡一笑,那笑里隐约含着些讽刺,她低声道:“他最喜欢的就是美人。风流老七,这是当今圣上对他的昵称。”
  太九见她话语里大有鄙夷的意思,想必认定一个色鬼也想争权夺利,心中愤愤不平。忽而又想到当初却夫人来找姚云狄,也说要绝色的,想必就是要用来对付七皇子,竟不知她与申王爷这里有没有什么联系了。
  正思索间,却听王妃又道:“姚老这里人才济济,可派上用场的甚多。当初也是别人说与王爷听了,这才认识。我原想着,若找来些上不得台面的,回绝也罢,不过当日见了你,便觉投缘。人生得美不稀奇,难得的是美却不自知不自负不乱惹是非。太九,对我来说,你便是无价之宝,今日莫要让我失望才是。”
  太九急忙答应。
  现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是死是活,端看那七皇子究竟风流到什么程度了。
  谁知家宴开始半天,七皇子还没到,菜也不好上,申王爷只能一遍一遍让人加水换茶,脸色已然不好看。王妃倒十分镇定,只拉着太九的手,与她说些女人间的体己话,回头见王爷黑着脸,不由笑道:“你也真是个急.子。七弟平日里都这般松懈,又不是第一次迟来,好好的家宴,摆脸做什么”
  说完,不等王爷说话,又对身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姬妾道:“平时的伶牙俐齿怎么都没了都陪爷说话去呀”
  那些姬妾见王妃在场,谁敢对王爷露出半点亲热的样子,听她这样说,也只好强自欢笑,与王爷说些不痛不痒的笑话,当然是越说越冷,到最后,厅里安安静静,没人说话了。
  太九见气氛不好,也是存心想展现一番,便抚着手笑道:“话说我前儿听人说了个笑话,说是一个有钱人与一个穷人,都生了个儿子。穷人没甚文采,便请有钱人为自己的孩儿取名。有钱人便想着,自己的孩子当然要出人头地,于是取名脸。那穷人的孩子,一辈子也是被人使唤的命,便取名屁股”
  还未说完,便听旁边有人嗤地一笑,却是一个姬妾,听到用屁股取名,忍不住笑了出来,用帕子捂着嘴,娇声道:“亏他想得出这么个.损的名字”
  太九笑道:“可不是。穷人虽然不满,但自己也取不出好名字,也只得作罢。就这样过了几年,那屁股和脸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如同兄弟一般”
  未说完,又有人笑了,这回却是王爷,他边笑边摇头,道:“你这个鬼丫头,从何处听来这么个故事”
  太九自己也想笑,于是撑着继续说:“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脸长到五六岁的时候,贪玩爱闹,在井边爬上爬下,一时不慎,竟淹死在井里。有钱人一把年纪只得这么个独子,当然伤心欲绝,哭得下不了床。穷人自屁股之后,又生了不少孩子,这些年两家孩子一起玩,大人间也有了些情谊,见有钱人哭得厉害,他心里也难受,终于有一日,他心中做了个计较,跑去找有钱人,叹着气劝他:兄弟,别哭坏了身子。你的脸虽然没了,可我的屁股还在,他俩年纪相仿,又是一起长大的。不如过继给你,你就把我的屁股当作你的脸吧”
  这下众人都笑翻过去,连王妃也撑不住笑得花枝乱颤,一个劲拍着太九,口中道:“你这个丫头你这个丫头从哪儿听来的市井笑话嗳哟笑疼我了。”
  太九也忍不住笑起来,正要说话,忽听门外有人报:“殷王爷到”
  话音刚落,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好热闹,险些错过了一个.彩的笑话”
  太九心中一沉,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是七皇子,他终于来了。
  笙歌散后酒初醒五
  申王爷立即站起来,过去拍了拍殷王爷的肩膀,口中嗔怪道:“如何到现在才来正要打发人去问呢”
  殷王爷笑叹:“府上一个新进的小妾,缠我缠的紧,一时舍不得,便误了时辰。五哥莫怪,下次再也不敢了。”
  申王爷皱眉,神情不虞:“说了多少次,你就不肯改改这么个浪荡毛病成日放那么多不三不四的女人在府上,哪里还像个王爷”
  殷王爷但笑不语,申王妃柔声替他解围:“今天家宴,大伙都要开开心心的。你也别总苛责老七,他年纪轻贪玩很正常。你当自己年轻时好去哪里。”
  殷王爷坐到王妃身边,连声道:“看看,还是嫂子体贴。五哥就爱教训我。”
  说着,一转头看到太九,眼睛登时直了,半天才说道:“原来你也在这里你和五哥”
  太九被他直截了当的眼神看得脸红,垂头不语。王妃咳了一声,把身子挡在她前面,淡道:“老七可别打什么歪主意。我和你五哥与太九甚是投缘,已认了她做义妹,辈分上她也算你妹妹,切不可造次。”
  殷王爷笑得犹如一朵花,打趣道:“不敢造次嫂子这样说了,我哪里能捣鼓啥点子。呃,这么说来,太九也改叫我一声七哥,如何好妹妹,快叫一声七哥。”
  太九腼腆地笑了笑,低头蚊呐一般叫了声:“七哥”
  殷王爷把脑袋侧过去,故意笑道:“什么我可没听见。”
  太九羞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用袖子把脸一遮,不说话了。
  王妃推了殷王爷一把,皱眉道:“你总这么嬉皮笑脸的。说了是义妹,可不是你府上不三不四的女人,少招惹她,否则你嫂子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殷王爷见这样说了,便不好再逗她,只好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和申王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忽然想到什么,不由问道:“不是说二哥四哥他们也来么怎么这会就我一个人”
  申王爷道:“他们晚上来。最近南边好像闹洪灾,都在书房陪皇上批折子,哪像你,成日游手好闲”
  殷王爷也不恼,乜着眼睛道:“五哥你不也没去批折子么,就知道说我。”
  申王爷皱眉:“我不过今日没去,莫拿这个挤兑我。我问问你,洪灾以来,你可曾忧心过一次百姓流离苦楚,你还给我油嘴滑舌”
  殷王爷叹道:“有二哥五哥你们在,何须心。五哥今日这个家宴,难不成就为了教训我来着早知道,我也晚上才来,省的听你牢骚。”
  申王爷面色不佳,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压了下来,淡道:“不错,今日家宴也不是为了教训你。罢了,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在只喝酒。”
  说罢让人斟酒,与他干了一杯。
  太九听这二人言谈,只觉与当日在姚府相差甚远,想必他们平日里都是这样相处,不过都没想到会在姚府撞见,风口浪尖,难免互相试探。
  皇家之间的斗争,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无非都是血亲之人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殷王爷来了之后,气氛也渐渐融洽热闹起来。他是个能说爱笑的人,几个小故事把申王爷的姬妾们逗得花枝乱颤,连申王爷的黑脸都好看了许多。
  酒过三巡,殷王爷忽然望着太九,笑道:“我才进来的时候,听见太九妹妹说笑话,还想到底是哪个妙人说得这么妙的笑话。怎么我进来之后却成闷葫芦了”
  太九柔柔一笑,低声道:“太九不敢与七王爷争锋,何况太九也不善言辞,怕说不好。”
  殷王爷脸一板,道:“你叫我什么”
  太九一愣,这个情景,仿佛发生过。男人们似乎都很在乎称呼的事情。只不过,第一次她是无心,这第二次,她却是故意的。
  当下太九垂眼,犹如惶恐的小鹿,低声道:“我我是说七哥。”
  殷王爷这才笑道:“不打紧,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太九脸上又是一阵醉人心脾的红晕,殷王爷神魂皆飞,情不自禁便要去握她的手,耳边忽听王妃咳嗽一声,登时把手缩了回去,不敢放肆。
  太九见这个时机正好,便附在王妃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王妃点了点头,柔声道:“要带着丫鬟么”
  她摇头,自行起身走了。
  殷王爷的魂好像也跟着她走了,不由自主起身要去追,却被王妃一把抓住袖子,好笑道:“老七是要做什么乖乖喝酒吃菜。”
  他急得抓耳挠腮,只道:“她她这就要走了不成”
  王妃笑道:“你管她走不走人家更衣洗手,难道事事要和你交代还不坐下吃饭仔细你五哥再唠叨你。”
  殷王爷听说她不走,便定心了,待要追出去与她说两句话,又怕申王爷发脾气,只得强忍着,又陪他喝了两杯酒,眼睛还巴巴地往门口张望。
  过得一会,太九果然回来了,脱了方才罩在外面的粉红大褂,里面穿的是浅紫色流仙裙,窄肩宽袖,发辫似乎也重新打理过,乌黑的一把长发垂在.前,耳边簪一朵玉制的半大莲花,委实美的惊人,莫说殷王爷,连申王爷也一时转不开眼睛。
  太九见殷王爷直勾勾看着自己,便吃吃一笑,眼波流转,在他脸上一掠而过,暖洋洋一阵酥麻麻,仿佛春水擦了过去。殷王爷手中的筷子叮当一声落在桌上,自己一下惊觉失态,急忙喏喏地低头喝酒,倒也再没什么出格举动。
  就这么规规矩矩到了散宴,王妃拉着太九去花园看花,殷王爷本来也涎着脸想跟去,却被申王爷拉走,说要商讨一下赈灾事宜。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走,当真可用一步三回头来形容,恨不得把魂儿都嵌在太九身上。
  王妃见这等情景,不由笑道:“再不给他点甜头尝尝,只怕他要和你义兄翻脸。”
  太九应道:“全凭王妃做主便是。”
  王妃想了想,便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太九点了点头,她这才满意地挽着她,往花园步去。
  却说那边殷王爷陪申王爷在书房里看了一会折子,终于厌烦的不行,胡乱将一个奏折扔在地上,着恼道:“五哥明知我不喜欢这些,偏总逼着我看。有你们帮皇上做事,何必还要拉上我。”
  申王爷淡然道:“你是当真不想看,还是怎么的想成就大事,折子都不爱看,如何使得。”
  殷王爷见他话中有话,自己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冷笑道:“五哥你也别这么.沉沉地。我知道你疑我,咱们从小玩到大,我什么样的人你怎会不了解。要不是听人说老姚那里美人多,我才懒得趟这滩浑水。如今美人被你搞到手了,又不给我碰,什么意思”
  申王爷看他一眼,悠然道:“哦你待如何”
  殷王爷拨了拨杯盖,道:“我要她。我要把她带回去。”
  申王爷冷道:“荒唐姚太九如今是我义妹,身份不同,你这样说分明是污蔑她,也是不给我面子。我的妹妹,如何像那些下贱女人一样任你呼喝”
  殷王爷急道:“五哥你别骗我了什么哥哥妹妹,你要玩我也该有个限度,你分明知道我喜欢她那天在姚府我就看上她了你偏偏把她给抢走,还搞什么哥哥妹妹,这不是存心让我上火吗”
  申王爷却铁了心,只是摇头:“你是风流到烂的东西,太九一个大好的黄花闺女,也是人家的掌上明珠,怎好给你白白拿去糟蹋。这事我不允,不必再说。”
  殷王爷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滚到椅子下面去,揪着他的衣角不放,扭麻花似的,嘟哝道:“你别骗我啦五哥,你就爱欺负我,让我着急。你要真没那个意思,干嘛今天特地叫她过来我就要她别的都不要你说,要怎么样你才肯放人啊”
  申王爷见他真的急了,便放软了声音,叹道:“老七,这么多年,你也该有些长进。天下美女那么多,你当真能玩遍你当然大可用王爷的身份去压她们,没人能斗得过你,但你也为这些女子想想,为她们的家人想想。人家也想找个好夫婿嫁了,平安一生。你当真能专一也罢,偏偏是个没长.的,见一个爱一个,眼下你非要太九,过段时间不要她了,让人家姑娘家如何”
  殷王爷只是拗:“我不管五哥你也该当疼疼我才是,不把太九给我,你不如一刀杀了我”
  申王爷见他这般惫懒无赖的样子,不由恼道:“起来成什么样子这事我不会答应的,你死心吧还有,若是招惹她,我可不会放过你”
  殷王爷跺了跺脚,赌气推门出去了,也不管他在后面喊。
  就这么一时赌气跑出去,他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只见前面好大一片樱花林,粉雪缤纷,后面依稀有个.致小亭,连着一条彩色画廊,不知通向何方。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觉亭中有人,衣袂飘然,不是太九是谁殷王爷心中大喜,急忙跑过去,却见太九一个人倚在栏杆上,正抬手去摘高处的一支樱花,只是似乎太高了些,她够不着有些吃力。
  正为难间,殷王爷早已摘下开得最好的一支,递去她手上,一面笑道:“妹妹好雅兴,一个人在这里赏花,没与嫂子一起么”
  太九接过樱花,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姐姐她是有身子的人,这会睡午觉去了。我不能打扰她,这里樱花开得好看,便过来看看。”
  殷王爷见她肤色如玉,白的毫无瑕疵,更从那粉腻的白中透出一点红,越发显得她乌发如云,眼凝秋波,当下不由脱口而出:“这满园的樱花不,世上所有的樱花放一起,也不及你一半美丽”
  太九大羞,嗫嚅了一会,对他微微一福,转身便要逃走。殷王爷如何肯放,急忙抓住她的袖子,柔声道:“别怕,别走,陪我说说话。”
  太九飞快把手抽出来,低头不语。殷王爷见她实在害羞,便柔声道:“太九平日在家,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
  她想了想,答道:“闲来无事,自然只有看书赏花,偶尔也做些针线。我我没有很喜欢吃的东西,也没有很讨厌的”
  殷王爷拉着她坐在亭中,与她絮絮叨叨只说些家常废话,无非是喜欢什么书,外面哪家店的饭菜一流,哪个作坊的首饰新巧。
  太九渐渐也放开了,不似先前那般拘谨,听他说到首饰,心中一动,不由从袖袋里取出一颗东珠发饰,放在掌心托着着送给他,道:“这是王爷当日送给太九的。东珠过于贵重,太九不敢收,还请王爷收回。”
  殷王爷摇头道:“送给你便是你的了,礼物只有合适,没有贵重一说。更何况,你这样的人品,一个小小东珠,实在委屈你。”
  说完,他还禁不住喜笑颜开,轻轻捏住她滑腻的指尖,低声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个。我只当你忘了呢。”
  太九脸上又是一红,微微一缩手,没缩回来,还被他捏着手指,当下颤声道:“我怎敢忘可是太九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这等贵重物品。请王爷收回把我的明珠发饰还给我”
  殷王爷这时已经握住她的手腕,只觉肌肤滑腻馨香,早已心驰神摇,忍不住抬手去揽她纤腰,柔声道:“我若是不还呢你送给我,便是我的了”
  太九急忙要躲,无奈亭中窄小,她躲不了很远,只得半推半就倚在他怀里,低声道:“我我没有送你。”
  殷王爷低头想去吻她的脸,但又怕把她吓哭,只得忍住,道:“我不管,放到我手里,便是我的。你如想要,便得去我那里拿。如何,太九,想去殷王府玩么”
  太九又羞又喜,当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可是姐姐他们会不高兴。”
  “你管他们呢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自己想来便来,我派人去接你。”
  太九闻说,犹豫了半晌,又被他连哄带骗,终于点头答应了过几日去殷王府玩。当下殷王爷春风满面,登时比不得方才垂头丧气的模样,正要与她轻怜蜜爱一番,忽听后面画廊传来一阵脚步声,太九急忙推开他站了起来。
  回头一看,却是王妃的一个贴身丫鬟,躬身行礼道:“原来七王爷与九小姐都在这里,教奴婢好找。王妃召二位去饮芳楼喝茶。”
  殷王爷心中有鬼,怕她看出什么来,便打了个哈哈,与太九两人一同随她去了。
  饮芳楼里与王妃一番交谈自是不说,到得晚间,二皇子四皇子纷纷驾到,家宴也比中午热闹了数倍。
  太九再也没出过风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好在另外两个皇子似乎也没怎么注意她,不过问个好,得知她做了申王爷的义妹,寒暄几句也罢了。
  二皇子年纪稍长,面容颇有几分严苛的味道,额前头发似乎有稀少的趋势,看起来不苟言笑,也不怎么说话。
  四皇子则亲和一些,长脸宽鼻,笑起来嘴边还有两个酒窝,和五皇子七分相似。只是有些女气,说话也嗡嗡地,好像身体不佳。
  虽然席间四个皇子都十分亲密,但太九还是敏感地嗅到其中一些味道,众人对七皇子有些顾忌,尤其是二皇子,与他说话前都要想一下。看起来,二四五皇子是一个阵营,七皇子则是另一个阵营,之所以众人聚在一起家宴,是因为四五七三个皇子都是沈贵妃所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今日是沈贵妃的祭日,所以兄弟几个便小聚一次。
  宴席散后,太九才从王妃口中得知,二皇子乃是一个.女所生,她勾引了皇帝,身怀龙子,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上位,不料生下孩子之后却被皇后赐毒而死,罪名是.秽后.。二皇子生母如此,所以从小到大在.中也不甚得宠,连他的父亲似乎也不怎么在意他。
  他从小被沈贵妃抚养长大,算半个亲子,所以今日便也来参加家宴。好在他面相不善,为人还是比较宽厚老实的,四五两个皇子也是真心拿他做兄长,也难怪是一个阵营的。
  三位皇子走后,王妃便面露疲色,她有身孕,还.劳了一天,这会受不住也是正常。
  太九见状,立即过去扶住她,柔声道:“王妃.劳了,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也该告退”
  王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无妨,我还能撑住。我问你,事情办的如何”
  太九低声道:“殷王爷让我三日后去他府上。”
  王妃面上露出喜色,笑道:“果然如此好妹妹,我没看错人。这样便好,你去他那里,也莫怕。我让娇莲陪着你,他有任何不轨,你只管拒绝,不必给他面子。去了之后,留意他府上的人,多听下人说什么。”
  太九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又道:“只怕他不放心我。”
  王妃道:“不急,开始或许什么也打听不到,时间长了,总会露出破绽。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你也要耐着.子,明白吗”
  太九又点了点头。王妃拉着她,又安抚了一会,终于是撑不住了,捂着肚子站起来,低声道:“我今日累得慌,这便要休息了。不能送你,你保重。”
  太九拱手告辞,一直走到门边,忽听王妃的贴身侍女娇莲在后面叫她,递过来一本书,道:“王妃让你带回去好好看,多静心。”
  太九低头一看,又是一本佛经,当下低头称谢,自行回姚府了。<dd>
  .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