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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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名:云泥
  作者:风过南国
  第一章
  沈绒皱了皱眉,有点恍惚:“你说什么?”
  她正身在地铁车厢内。列车飞驰向前,轮对与钢轨之间摩擦产生的噪声虽然不大,也让她耳边手机里传出的声音有些模糊失真。
  熟悉的男声近在耳畔,听上去比往日更低沉:“这是我不对……但,我们不适合在一起了。”
  沈绒安静了两秒钟,语气未变:“你想分手?”
  此时并非上下班通勤高峰期,地铁内乘客不多,但车厢空间不大,她的声音还是引起了周围两三名乘客的注意。当那些陌生人的目光投向她时,她无暇分出注意力顾及,只是静待回答。
  “是的。”那人道。
  今天不是愚人节,沈绒明白这是真的,只是太意外,她全无防备。
  她轻声重复了一遍,笃定地,像在提醒自己:“许宣然,你想分手。”
  她和许宣然已经同居一年多,上个月开始计划领证。她甚至已经安排好了结婚照,预约了一位本城的年轻女摄影师,不拍那种昂贵的影楼婚纱照,而是更日常、简单的风格,价格也很实惠……这些,许宣然都是知道的,并无任何异议。
  实际上,在此之前,沈绒一直觉得自己与许宣然的感情很不错。虽然可能不够热烈,没有火焰似的激情,但温柔的情意就像水一样,水到渠成,细水长流。三天前的早晨,许宣然出差前,还吻了吻她的面颊,与她温言笑语,没有一丝异常的征兆。
  她没料到,今日突然接到分手电话。太突兀了。
  “为什么?”本能地,她想知道原因。
  电话那边静了静,然后是对方平静的声音:“抱歉,我还是觉得,我们不合适。绒绒,你应该与一个更好的人在一起……”
  不合适?
  她当然知道,这只是分手时为了维持体面的惯用理由。当初他追求她时,后来他提出同居时,可从来没有“不合适”的念头。
  她甚至狗血地想,难道是他突然查出身患绝症,或者身负巨债,不忍拖累她?但这个可笑的幻想只维持了一秒钟,便被她掐灭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而且,比起以前她经历过的那些,这一次实在不算什么。不就是分手吗?一段恋爱以分手告终,再正常不过了。她想。
  “不用解释了。”她终于开口,打断对方的话。
  真正的分手原因是什么,她已经不想知道。即使她再三逼问,他一定会说真话?她又真的想听真话?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维持着平静:“好的,分手,这挺好的。即使你不提,其实这段时间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正好你先提了,我也松口气。”
  她知道自己在说谎。明明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她还在一家婚纱店里短暂地想象了一下自己要在与许宣然的婚礼上穿成什么样。她从未想过与他分手。
  但她必须这样说,而且要以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为了最后的自尊。
  许宣然沉默了片刻,然后把这场谈话继续下去:“嗯,这样再好不过。嘉园小区那里,你可以继续住,我搬走……”
  “不用了,我会尽快搬走,钥匙寄到你公司。”她说得很坚决,仿佛她才是那个急于离开对方的人。
  “其实不必如此,那里离你们公司近,上周我已经交了半年的房租……”
  “我会搬走。”她说得冷淡而强硬。
  “好吧……”
  “好,那说定了。”说完,她先挂了电话。
  挂断手机,静静坐了几秒钟,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周围那两三名竖着耳朵听完这场“分手戏”的乘客,无不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但没人说什么。在这座人口超过两千万的一线大都市里,每天都有无数生死离合在不断上演。相较而言,分手这种小事实在太平淡无奇。
  窗外漆黑,宽大的车窗倒映出沈绒的身影。
  她低下头,怀中还抱着一件设计精美的小礼服,是新娘为来宾们敬酒时穿的那种。
  礼服被珍而重之地挂在半透明的防尘袋内,塑料袋面上印着三个简洁的英文字母,是西方婚礼上的新人必须给出的答案:ido(我愿意)。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回答呢?为什么不能回答yes(是的)或ofcourseyes(当然如此)之类?沈绒曾如此疑惑过。
  那时,许宣然这样解释:婚礼是人生中最重要、最严肃的仪式之一,所以婚礼主持者的提问,以及两位新人的回答,都必须严格遵照传统,不能像日常生活一样自由、随意。
  那时她想:婚姻的本质,是自愿为了你所爱之人,而放弃个人的自由。
  ——沈绒女士,你是否愿意让许宣然先生成为你合法的丈夫?你是否愿意在神灵及众人面前发誓:你将爱他、敬他、珍惜他、照顾他,无论在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健康还是疾病?……
  ——我愿意。
  她曾在脑海中预演过这一幕。
  但现在她知道,这将永远不会发生,她重新获得自由。
  终于,电子播报音提醒她,到站了。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外是繁华的商业区。广场上熙熙攘攘,商厦楼体侧面的巨型led显示屏上,正好播放着一则订婚钻戒的广告。
  沈绒抬首仰望,只见广告里的俊男美女演绎着美好无瑕的爱情故事,女主角手上的钻石熠熠闪光。
  在这个消费主义时代,爱情就像钻石,人人都听说过它,人人都想拥有它。它仿佛确定无疑、不言自明地存在着,只要你足够优秀、足够努力,就一定可以得到它,除非运气太差。
  但,这是真的吗?
  手机铃声猝然响起。来电显示为崔小圆,沈绒的好友闺蜜。
  沈绒迅速整理情绪,接通电话:“喂,小圆。”
  “绒绒,你到哪里啦?要不要我叫老陈过去接你?”作为准新娘,好友清脆的声音里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悦。
  “不用了,我已经出地铁站,很快就到酒店。小礼服帮你取到了,很漂亮。”
  崔小圆笑道:“果然,你也觉得好看吧,我就知道。陈方那家伙才欣赏不来呢,直男审美实在无可救药。等你和你家许先生结婚时,也可以考虑这家店的礼服……”
  崔小圆本就快人快语,心情愉快时更是随时可以打开话匣子。沈绒静静聆听,望向不远处的喷泉。
  广场上的喷泉簌簌涌动着,在阳光下折射光芒。大量水柱忽而高升,又忽而低落,上上下下,此起彼伏,宛如人生的命运起伏,反复无常,难以预测。
  喷泉旁,一个流浪艺人弹着吉他,唱着过时的流行歌,正唱到高潮部分:“这城市那么空/这回忆那么凶/这街道车水马龙/我能和谁相拥……”
  还没有人知道沈绒分手的消息,连她自己也始料未及。
  明天就是崔小圆的婚礼。崔小圆在筹备这场婚礼上花了许多工夫、对它满怀期待,沈绒不想影响好友的心情。几乎没有犹豫,她决定藏好自己的坏消息,等以后再说。
  “嗯,好的,好的,没问题。”她应道,“还在路上,很快就到。先挂了,待会儿见。”
  崔小圆没有察觉异样,毕竟沈绒向来是这样的性格,话不多。
  沈绒把手机收进包里,又掏出一张纸币,弯腰把纸币放入流浪艺人面前的吉他盒子。盒子里已经有不少硬币,但如此面值的纸币很少。
  流浪艺人见她抱着的新娘礼服,祝福道:“百年好合,新婚快乐!”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四周人流熙熙攘攘,行色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
  从她身后,隐隐传来流浪艺人的歌声:“这城市那么空/这回忆那么凶/这街道车水马龙/我能和谁相拥……”
  喧嚣人潮中,歌声微弱如轻烟,消散在风中。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某个房间中。窗帘低垂,部分阳光被淡绿色的百叶窗遮挡在外,另一部分阳光落在地面上,投下规则的阴影。室内半明半暗。
  明暗交界处,许宣然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部手机。他面无表情,点开手机录下的音频文件,播放出一段通话录音——
  “你说什么?”
  “这是我不对……但,我们不适合在一起了。”
  “你想分手?”
  “是的。”
  “许宣然,你想分手……为什么?”
  “抱歉,我还是觉得,我们不合适。绒绒,你应该与一个更好的人在一起……”
  ……
  寂静的房间里,手机外放的录音显得格外清晰。听着录音,许宣然目光沉沉,脸色不佳。
  终于,这段他不想再听第二次的通话,以沈绒主动挂断而结束。
  他吐出一口气,终于开口,嗓音低哑:“我们已经分手了。”
  而站在桌子对面的年轻男子俯视着他,不置可否,只是冷静地纠正道:“没有‘你们’,你是你,她是她。也没有所谓的‘分手’。”
  许宣然笑了,笑得讽刺:“因为我和她从未在一起,对吧?”
  “不错。”对方答得淡然。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已经完全按照你的要求做了,如你所愿。”
  年轻男子对许宣然语气里的情绪充耳不闻:“这不是我的意愿,我只是为少爷办事。”
  “你的少爷是谁?”
  不出意料,这次询问依然没有回答。许宣然自嘲道:“是的,我不配知道。”
  对方沉默。
  “那我能知道你是谁吗?”许宣然又问。他只知道对方身后的势力很大,背景深不可测,足以碾碎他像碾碎一只蚂蚁……此外便一无所知。
  “我姓谭。”男子简洁道,目光落在许宣然的手机上。
  手机屏幕亮着,壁纸仍是许宣然与沈绒的合照。照片里,沈绒眉眼弯弯,笑意明朗。
  在阴暗的室内环境中,这笑容宛如一束明媚的光,足以照亮人眼。
  谭姓男子拿起手机,交给侍立在一旁的下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吩咐:“删掉许先生那里所有关于大小姐的信息,不只是手机。”
  下属低声应诺,捧着手机离开。
  许宣然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喉咙发干,但他什么也不能说。他知道,关于沈绒的一切,很快都会彻底消失在他的人生里,像风吹过水面,不会留下一丝涟漪的痕迹。
  就这样,谭姓男子单方面终结了这场不平等的对话。在他转身离开前,最后提醒:“许先生,你是聪明人。继续完成你应该做的事,就会得到应有的报酬。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其实我别无选择,不是吗?”许宣然垂下头,低声喃喃。
  对方或许听到了他的声音,但离开的脚步没有多停留一瞬,因为这并不值得浪费时间。从一开始,沈绒与许宣然的这段关系就注定是如此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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