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株常春藤》章节_1

  借我一株常春藤
  作者:滕玦
  正文
  第一章
  四月,夜。
  一口气灌下三杯水,干渴的喉咙才好转了些。
  值夜班的护士长巡房回来看见他微微一愣。“程医生,还没下班?”
  “临时有个急诊。”他淡淡一笑。
  “呀!”随护士长一起查房的小张忽然一拍脑门,转身跑进护理站,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塑料饭盒递到他手上,“这是方医生放在这里的,说让你吃的,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
  他接过,不甚在意的摇摇头:“留给你们当宵夜吧。”
  小护士暧昧的冲他眨了眨眼,嘿嘿笑了两声,“这可是‘温暖牌’的,怎么能给别人吃呢?”说完,把饭盒用力往他怀里一推。
  换下白袍的男医生,手里拿着过于女性化的饭盒,多少有些别扭,但总算一路低调地来到停车场。
  打开车窗,却不着急离开,毕竟回去也是自己一个人。
  掏出手机,电量提示不足,“滴滴”了两声就自动关机。换上新电池,打开,屏幕上一行字,“心机-沟通从心开始”。
  三条未读短信,五个未接来电。
  每次看到这些他都隐隐有着某种期待,而最后却又总是失落收场。
  三条信息有两条是垃圾,一条来自方琼——我给你准备了晚饭放在护理站,走的时候别忘了。
  手指几许移动,三条信息,一并删除。
  五个未接电话都来自同一个号码,是家里的电话,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家里竟然给他打了五通电话!心下有异,便再没磨蹭,马上动身。
  一切似乎都没变。
  他回到家,只有客厅墙角一盏灯亮着。不久便觉脚下一痒,弯身抱起不知何时窜到他脚边撒娇的猫,搔了搔它下巴,小咪就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一阵轻响。
  家里人都已经睡下,看看时间,想想自己也已经很久没回父亲这边,便打消返回自己公寓的想法,刻意放缓了脚步,周围安静得就只剩下小咪的呼噜声。
  步上二楼,卧室在走廊尽处。
  自从三年前他离家搬出去住,二楼就一直空着,而本应该一片黑暗的过道却在某一处发出明晃晃的光。
  放下怀里的小咪,一人一猫寻着那光走去。
  很明显,这光不是来自他的卧室,而是旁边与之相邻的房间。可那个房间闲置的时间比他的更久,突生的某种荒唐猜测不禁让他泛起一丝苦笑。
  停在门口,小咪顺着没有关闭的细小门缝钻进去。
  他停在门前,稍稍顿了顿,修长的手指还是拨动房门,光线流泻到整个走廊。
  这个卧室不该有光的,它已经空置了八年。真的是太久了,久到他甚至已经开始习惯,习惯这个房间不再有声响与光线。
  太久没有进到这房间,现在才发觉,什么都没变。
  床单,窗帘,梳妆台……所有的一切都跟她还在的时候一样,每样东西都被保管的很好,仿佛只等它们的主人归来。
  当年的常春藤已经爬满了整个窗棂与外墙,从外面看上去就像一张绿色的网。
  而他,就在这张网中,不得脱身。
  月光被繁密的常春藤叶遮住,这里仿若一间密室。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里竟然无端出现一个女人,而眼前的身影竟然与那个已经消失多年的人如此相似。
  女人赤脚从浴室走出,水珠从手臂滑下,落到地毯上。简单款式的浴袍,头上还罩着毛巾,涂着暗红豆蔻的手指正轻轻擦拭长发。
  托了那遮在她头的浴巾的福,她竟然没有发觉房间里出现了另一个人。
  无论这女人是谁,尽快离开这里才是最明智的,他知道,这时候悄悄溜出去是不会被她发现的。尽管脑子里盘旋着一百种说服自己赶紧逃离的理由,可是却没有一条有用。
  他定身看着女人走向自己,然后……
  撞个满怀!
  身体相触的瞬间,女人倏地扯下头上的浴巾,微卷的栗棕色长发瞬间散在托住她的一双手臂上。
  手臂被长发打湿的他看见一双眼。
  这双眼,他曾经整整看了十二年。
  黝黑晶亮的瞳仁在光线下散出一圈光轮,起初的惶惑闪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让人失神而不自知的妩媚。
  “墨玉!”
  才出浴的女人带着一身蛊惑的香甜娇笑着,点起脚尖扑进他的怀里,柔软的手臂仿佛两只白蛇缠上他的颈项。
  她喊出他的名。
  这声音轻轻柔柔,却也真真切切。
  而刚刚那双扶在女人腰际的手却在这声呼唤中失了力道,缓缓坠落身侧……
  第二章
  手指划在那个过于女性化的食盒上,叶一然托着腮,笑笑地看着对面那个正进食的男人。
  “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终于开了口。
  “上星期。”
  上星期……
  “下午回家的时候爸爸看见我都愣住了。” 夹了鲜贝放到他的碗里,她笑着说,“我走过去对他说:‘嗨,大叔,你有没有一个女儿在日本啊?她托我给您捎个口信,她说她很想您呐!’然后他站在那半天都没动静,差点把给我吓住了。”
  一然想着下午的那一幕,心头暖暖的。
  那个被她称呼作“大叔”的老头扔掉手中的报纸,箭步走上前,一个巴掌拍上她头顶,说:“这是谁家的丫头?还知道回来?”然后,那个一辈子都要绷直腰板的老头竟然红了眼眶。
  “他很惦记你。”这桌上的菜肴几乎都是她爱吃的。
  她微微低着头,半响,眼角瞥见手边的饭盒,语气轻淡:“晚上爸爸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想让你回来吃饭。”
  墨玉没有那般婉转的心思,“临时有急诊,我没接到电话。”
  突然想到什么,一然转身跑进厨房,出来后手里端着盘子,上面摆着寿司。“这是我做的,来,尝尝吧。”
  他有些意外,面前精致的食物很难想像是她做的。以前,她并不喜欢自己动手做些吃食。她曾说过:“食物啊……在嘴里的感觉永远好过在手上。”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女人!张嘴!”也许是看到他不甚信服的眼光,便捻起一块送到他嘴边。
  才一张口就被她塞进去,指尖划过他的下唇,两人皆是一顿。
  她收回手,轻声咳嗽了下才道:“家里没有芥末了,味道是不是差一点?”
  “不会。”紫菜的腥味在嘴里化开。
  他其实并不喜欢寿司,因为不喜欢紫菜,可是如今这股怪怪的味道却酝酿着另一种微甜,凉凉淡淡的。
  时间让如今这一幕变得不真实,手上有道今早不小心“上岗“的伤口,拇指按下去,丝丝抽疼,不是虚幻。
  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墨玉倚在冰箱旁,看着正背对着自己洗碗的女人。
  留在记忆里多年的直发如今却微微卷曲,也许是上了颜色,灯光下泛起一层栗色,身上的睡衣是浓浓的日式风格,手腕上,一条精致银亮的手链在水间跳跃。
  如今她周遭的一切之于他都是陌生的。
  心头该是欢喜,但却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这个晚上发生的事太过突然,她的回归让墨玉措手不及,就连表情都是生硬的。反观她的自在,他的拘谨是不是太别扭了?毕竟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来年,就算分开久了也不该变得如此生疏,即使墨玉是真的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彼此间变化了。
  “呦,这是谁做的?这么丰盛。”一然拿着桌上的饭盒,侧身问他。
  “一个同事。”
  “女同事?”
  “嗯……”
  挑出一颗虾球放进嘴里,叶一然吸吮着手指。“嗯……哥哥,我说你的桃花怎么还那么旺呢?”
  “你把饭拨出来,明天我好把食盒还给人家。”
  “知道。”
  “我先去睡了。”他转身上楼,迈了几阶又停下,回头看她好像还没吃够,仍盯着手上那些食物。
  她又挑出一块西蓝花,眼角一抬,正巧与他对视,没等她开口那人就上去了。
  “喵……”
  小咪窜到一然身前,可能是食物的味道吸引了它。
  “乖,很香吗?”
  “喵……”
  “想吃吗?”
  “喵……”
  “那就都吃了吧!”
  第三章
  一然又梦到妈妈。
  还是年轻时的脸,身上,是最后留在记忆里的那件白色病服,她目光清澈,不见混沌,头发整齐盘起,没有凌乱的发丝挡住那双时时透着温柔的眼,就像以前一样。
  她走近,拉住母亲的手,轻轻唤了声——妈妈。
  母亲不说话,只温柔地微笑看她。
  横在叶一然胸口多年的一堵墙终于在这笑容里崩塌,她摸上母亲柔美的脸,还是温的。
  她相信这回一定是真的,便扑进母亲怀里,双手合在她的后背,紧紧缠着,专属于母亲身上的那股香萦绕在鼻间。感觉到母亲的手臂也环住自己,一然又往她怀里钻了钻,脸颊像儿时一般蹭着她锁骨周围光滑的皮肤。
  这一刻,对于一然来说,没有什么可以与之抗衡,她觉得自己可以为此放弃一切。
  小然,你一个人多孤单啊,妈妈说。
  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这句话仿佛按动了某个快门,往事如一张张旧照片摊在眼前。
  那时候,她也是听见妈妈说这句话的,也知道下一句会是什么。
  放开我!
  她大喊着欲挣扎出母亲的怀抱,却发现那双抱住自己的手臂仿佛一道钢索般紧紧缠绕住她,且越发缩紧了。
  妈妈舍不得你,所以……还是跟我一起走吧——耳边冒出这句话。
  身体被箍地不能动弹,就连呼吸都开始衰竭。当肺叶中最后一丝氧气被挤压出去,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啪!
  床头的闹钟被打翻,手上的疼把她拉回现实,迷幻梦境,一切尽散。
  一然翻身坐起,额头上的汗珠滑下,伸手探进睡衣,满手湿濡,头皮正抽紧,心脏也颤悠悠的。
  眼角扫过躺在地上的闹钟,凌晨三点。
  大梦初醒,若是香甜美梦,她可能会自欺欺人的继续催眠自己再度走进梦里,但是现在,她了无睡意。
  许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应该说,过去的几年里她很少做梦,忙碌紧张的生活带来疲劳的同时也带来了一夜好眠。她在日本的住处不算大,但是一个人却也足够,曾经去富良野带回风干的薰衣草被她缝进枕头,这些被神传的小花儿却真的为她带来安宁梦境。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看着身边这些曾经与她相伴相处了十几年的物件,熟透中却也端着几分疏远。
  心头一阵慌乱,事物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心?
  窗棂上,绿色的叶子漫漫伸展。那常春藤真的是长得太好了,月光被众多枝叶阻挡,只剩下些光斑偷偷溜进来。
  她已不是小女孩,就像这常春藤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年手心上的种子。时间把一切都改变,比如她,比如常春藤。
  翻身下床,打开台灯,拉开右手边最底下的一层抽屉,一个天蓝色的笔记本。上面图案模糊,轻轻吹了口气,灰尘溅起,灯光下,就像一只只细小的飞虫。她一下就翻到其中一页,因为那页里还夹着一只钢笔。
  日记的最后一篇停摆在八年前的某一天。
  当年干净的白纸如今已经有些陈旧,那天的日记只留下一句话——我要离开。
  简单的四个字,很潦草,看得出当时的慌乱与急躁。
  笑容跃上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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