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葬礼》第一章 初识

  「初识」
  那一年，江妍十二三岁，升初中。作为家里平辈中最大的孩子，就江妍上哪一所初中家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父亲说：“就正常升上镇里的初中不就挺好的？我小时候就在那儿上的，还是我的母校。”
  姑姑说：“既然是上初中，就上一个好点的学校，该抓学习了，别像小学似的糊弄过去。”
  奶奶在一旁附和表示赞同。
  妈妈沉默不语。
  江妍在院子里和弟弟玩跳格子。
  她记得小学六年级期末领完成绩那天夜里，在睡意朦胧中听见奶奶用哀其不争的语气和姑姑打电话说自己成绩有多烂，有多不争气，没能给弟弟们做好榜样，只会学她妈跟大人顶嘴。她年纪虽然大不，但其实有些事情她早已明白，女孩子极其容易被诟病，当成推卸责任的对象。听完她们的电话，江妍全然没了困意，心中只燃起好胜心：女孩子又怎么了？我还没认真呢，不争馒头争口气，为自己也为我妈。
  最终，江妍去了镇上比公立学校贵六七倍的私立学校。
  开学前几天，爷爷骑电动车载着江妍提前来到jy中学参观，暑假学校没什么人，只有管事的教导主任还住在这里，看见了他们就很热情的招待。爷爷还在接客室聊着，江妍说自己出去看看。
  学校真的很老旧，有一排房子像是用泥堆起来的，坐在门口剥豆子的老爷爷说这房子以前是幼儿园，现在堆放杂物用，他指了指江妍的后方，说那里才是教学楼。真正的教学楼是水泥砖地，粉了一半绿色的油漆，栏杆锈迹斑斑，楼高三层，一层有六个教室。其实也好不到哪去，墙壁黄黄的，看起来有点脏，感觉也很破。教学楼前后周围、操场都是泥地，几排树，江妍想，这环境还不如小学。
  回去的路上爷爷对她说这学校空气挺好的，全是树。江妍反驳道：“可这里全是泥路，下雨可就遭殃了。”
  爷爷笑笑说：“不用担心，校长说开学就会全做成水泥地。”
  江妍悻悻地点点头，最好是这样。
  回头看，江妍看着自己以后要呆上三年的地方，印象中留下的是一个白色建筑群就屹立在山坡上，被好几个绿绿的果树园簇拥，树上的果子看起来好像是橙色的，不知道到底是橘子还是柿子。
  开学这一天，江妍穿着姑姑给买的一套新衣服来到学校，其实这身衣服对她这个年纪来说有点儿早熟，是一件茜红色露肩上衣加牛仔短裤，虽说她育还没那么成熟，但总归也有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态势，因此这样一穿有几分性感而不是大多数这个年纪女生的可爱。爷爷让她在分到的教室等着，他去取行李。正无所适从，江妍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是陈珊丽，江妍喜极而泣：“亲人呐！”陈珊丽问江妍怎么也来这学校了，上次见面不是说去镇中。江妍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爷爷喊她，“走吧，咱们先去宿舍，路上边聊。”
  陈珊丽的爸爸是江妍小学的数学老师，陈珊丽说来这儿是她爸的决定，按照她爸爸的看法是近年镇里的初中越来越松，自己又比较忙，私立学校更严，何况是封闭式的，所以宁愿多花几个钱也一定要为他女儿图个好的管教。
  来到宿舍，是1o人寝，十个人就两台老风扇在头顶悠悠地吹，江妍住上铺。爷爷说上铺挺好，更干净。爷爷走后，江妍爬上去整理了床铺和行李，陈珊丽和她妈也回了自己的宿舍。
  快到十点钟，所有人都坐在了教室，看得出大家都很忐忑，绝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住校，东张西望的，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老旧的电风扇在头顶呼呼地吹，尽管三片扇叶尽职地像要飞了起来，可风还是热的。刚刚爷爷走前帮江妍占了一个旁边第二排走道的位置，她来到教室就坐在了这个位置，一步也没离开，像是守卫爷爷最后留下的财产。
  讲台上班主任坐在那儿边登记边耐心地对请求给自家小孩儿一个中间排位置的家长解释说现在的位置是暂时的，以后会按个子高矮排座位。
  十点一十，家长们几乎全离开了，这位看起来瘦瘦高高的女老师才长呼一口气，将收齐的一沓沓学费装进透明塑封袋中，然后推了一下自己的黑色镜框，站起来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刘小芬”三个大字。再回头微笑着对我们说，“大家好，我是刘小芬，是你们的班主任，也带你们英语。这是我第一次做班主任，以后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也请大家多多包容，咱们一起成长哈。然后现在，大家都第一次见面，我们可以先来个自我介绍，互相认识一下，待会一个一个来讲台上介绍。”顿了顿，又说，“嗯…先给大家两分钟时间想一下要说什么，比如来自哪里有什么兴趣爱好什么的，我期待同学们举手上来，但没有的话我会点人。”
  霎时，大家都纷纷低头，继而出嗡嗡的私语声。十二三岁的年纪，忽然一下子都离开家被扔进这个学校，大家无疑一开始是感到胆怯的、陌生的。
  刘老师人瘦瘦的，上身白色t恤下身碎花长裙，戴着黑色眼镜，整体看着书香文静。她朝江妍这边过道走过的时候，两人眼神交汇了零点一秒。江妍觉得大事不妙赶紧低下了头，哪知这位刘老师就轻轻拍了一下她说，“待会儿你第一个上去。”语气温柔也不容置喙。
  站上讲台，刘老师很快对同学们说，“现在先请这位红衣服的女生上来做自我介绍，大家掌声欢迎。”猝不及防，慌乱又胆怯，江妍硬着头皮挪上了讲台，语言毫无组织，东一句西一句草草地介绍着，被台下乌泱泱的同学审视的眼光吓到只想回座位，说完生生忍住了快要夺框而出的泪水。坐回座位，紧接着一个大胆又张扬的男生高举双手，对着老师大喊说：“刘老师，下一个我来吧。”清脆而响亮。
  那天，李慕白穿着黑白格子的拼接衬衫，自信阳光地迈上讲台，明朗流利地做着自我介绍：“我叫李慕白，来自jk中心小学，我喜欢听音乐打篮球……”他好勇敢啊，身旁一些女生小声说道。确实，江妍心里想道。
  就这样平安学习了一年，直到初一下学期期末考试前两天。
  室友苏月这天晚自习过后死活一定要拉江妍陪她去教室拿自己的铅笔盒。江妍还在看考试重点，挺不乐意去的，但想到快要分班了也就还是答应陪她去了。每个学年要重新打乱分班，再按新的期末成绩均衡分班是jy中学的规矩，也不是所谓的分尖子班差生班，是按新进步的好生和差生每个班平均分配，好的差的每个班都“雨露均沾”。她和苏月稳居年级第一第二，初二铁定分不到一个班。
  教室早就没了人，苏月一边打开第一二排的灯一边从衣服口袋掏出什么东西，对她说，“江妍，这个是有人叫我拿给你的。”苏月递给江妍一个折成心状的纸。
  “什么东西？”江妍接过，笨拙地拆了半天没能拆开。怕她撕破，苏月见状好笑道：“不是这样，哎哎哎等等，我帮你拆吧。”她从江妍手里拿回，三两下拆开纸张，并不偷觑，递给江妍。看到第一行字，江妍就刷得红了脸，是的，人生中第一张情书，字迹歪歪扭扭，却也不算潦草，笔画与笔画之间有着很强的联系，写着：江妍，我很喜欢你。
  下面的内容除了那句“我从转来这个班第一眼就看到了你，这大概是种眼缘吧。”能透露一点对方的身份，其他无非就是表达一些爱慕之情，得不出什么信息。
  “这谁给的？没署名。”
  “啊哈哈，我答应了他不说的。”苏月为难地回答。
  “那他岂不是白表白的，我都不知道是谁。”江妍也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其实这学期转来的同学就两个，一个是个子高高的张浩杰坐在后排不怎么说话，另一个王南东性格活跃，一来就正好期中考试，还考了个语文第一名。自己和张浩杰基本没有说过话，王南东倒是找她搭过几次话，但不论是谁，说实话，她都觉得不可能。起头她是挺好奇这情书到底谁给的，可想到期末考试又忍住了好奇心。
  苏月见她真的没再追问，在进宿舍楼之前凑到江妍耳边说“我偷偷告诉你哦，是王南东给的。”
  “啊？他？不可能吧。”听到答案还是吃了惊。
  “为什么不可能啊？”苏月笑着问。
  “我也不知道，就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毕竟真的丝毫都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喜欢。
  第二天。
  江妍在进教室的时候有偷瞄一眼王南东，他像是什么都没生，坐在位置上一如既往端着漫画书看。可等江妍坐下的时候，从抽屉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从这一刻开始她觉得周围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最近是怎么了，大家都疯了吗，直觉告诉她又是满满一张少年心事。住校就意味着搂不住秘密。看周围的情形，应该昨晚的事已经传开了。江妍并未展开，皱眉将纸条塞了回抽屉，努力冷静镇定翻开书看，文福和他几个朋友却径直走向了江妍，“江妍，你不打开看一下吗？”郑鑫推搡着文福到她跟前，其他的人有的坐在江妍前桌的桌子上，有的斜靠在她旁边的桌子上，形成死死包围的局面。那一刻江妍有种要“逼良为娼”的悲壮感，僵持了几秒。
  “你们一个个都快疯了吧。”江妍冷冷地从抽屉里抓出那张纸条边撕边愤然起身朝垃圾桶走去。回来又在全班人的注视下，拉开椅子坐下低头看书。
  男生们悻悻走开，只剩下远处几个女生小小的议论声。
  不知什么时候李慕白走到江妍座位旁边，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开玩笑道：“英语课代表还真是受欢迎啊。”
  江妍抬头看李慕白龇牙笑的脸回击道：“所以你就要跑来嘲笑两句是吗？”其实她知道对方可能没有那个意思，但是此刻就是心烦到忍不住攻击任何一个在这个时候靠近她的人。
  看着江妍愠怒的脸，李慕白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开口，默然转身离开了。
  情书事件过了一天。
  江妍正在座位上专心地回顾之前试卷上的错题，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脑袋，落在眼前又是张纸条，望向扔过来的方向是李慕白，他脸红到了脖子根，趴坐在座位上，手把脸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能看见红了的耳根。江妍正狐疑地要打开的时候，前桌徐田敏恰好转过头来问自己问题，于是自然地靠了过来看纸上的内容：
  道歉
  sorry：
  昨天我不该嘲笑你，也许在你眼中算是嘲笑吧。那只是想安慰你的一面罢了，是不是生我气了竟如此冷漠。
  if you 1ove me，
  p1ease rite to me soon.
  yours 白
  他还真是学以致用，班主任这学期刚教了写信格式。可是什么？？？？竟如此冷漠？他们之间没有熟到这种程度吧。而且他居然用了“1ove”？！这个年纪好奢夸的词啊，几乎看到这里江妍就刷地脸红了，火烧般炽热。
  徐田敏笑着和江妍对视了一眼，江妍深呼一口气，余光瞥见李慕白有回头看自己又立马趴下。看来所有男生表白之后都会好奇对方有什么反应，就像王南东表面若无其事，背地里却一直追问苏月自己是什么反应一样。
  江妍想置若罔闻，低下头却怎么都看不进书了，想了想还是撕了一张纸写了一行字扔给了李慕白。
  吃饭的时候，徐田敏问江妍回了他什么，她喝了口汤，“年纪还小，劝他好好读书。”徐田敏一脸坏笑，“怎么就见你回他一个？文福就不配拥有姓名吗？嘿嘿。”
  江妍不置可否。
  也许他们都选在这学期期末正是因为再回学校就要分班了吧，再见或许没有机会。
  这一年，他们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