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慕》第四章 决心

  第二十九章 漏底
  青烟袅袅,黄昏的夕阳从树梢间斜洒着余辉,照得地上树影斑驳,星星点点的。山风吹来,影子一阵零乱,犹如在起舞。树枝摇曳摩擦,发出飒飒之声,加上暮钟从远处,一声一声地传了过来,乱了龙泉寺原本的宁静。
  京城西郊潭柘山麓上,这座千年寺院西路的梨树院里,也打破了本来的静谧。在东边禅房内,正在打坐静思的年轻美妇,被刚才那番话,扰乱了心神。
  “什么你说钟家祖宅里的六堂嫂派人,在杨府门前,打探咱们的去处”美妇蹙了蹙她那描得细黑的眉头,问刚在她耳边嘀咕的那位仆妇。
  “是啊!说是早在半个月前,就有个南方口音的壮年男人。在门房那里,一直打听姑爷的新府邸,说是有老家来的信,要亲手交给姑爷或小 姐。门房就把他引向柳明胡同咱们新宅那里。谁知姑爷,正好随着圣驾去了西山。咱们又被夫人勒令上山,守在这寺院里,为求子嗣吃斋念佛,都有小半个月了!”中年仆妇解释道。
  这不是钟澄之妻杨氏和她的乳母崔妈妈,又是谁
  只见杨氏一脸疑惑地望着对方,并不作声,等着她的下文。
  “那个叫马贤的奴仆,在钟府找不着人,又回到杨府门前。跟门房说,钟府没主人在,紧闭大门。想知道小 姐您的陪房,杨二响一家住在哪里好请他帮忙递个话儿,说是有急事相告!这不,杨二响家的,昨儿个下午就得了信。今天清早,天还没亮,就催着她家男人,陪着来人赶上了山。进寺后,一直在转着圈儿。好不容易,才找咱们这儿来。让守在门口的小六子,递了话进来。”崔妈妈一一道来。
  “那个姓马的,他没到处乱说吧!”
  “哪敢说啊!他是六奶奶派来求咱们的,事情还没办成,哪能到处瞎嚷嚷!不怕回去不好交待呀!”她一脸鄙视的神情。
  “奶娘,你看怎么安排一下,我要亲自问问祖宅那边的情形。”终于等到消息了,杨氏当即来了兴致。想早点解决此事,省得夜长梦多!
  “这……”她迟疑,“在寺院里头接见外男,恐怕不妥!这要传了出去,怕是要坏了小 姐的名声!”
  “多派几个人守在外面,谁会进到这儿来咱们不说,外头的人怎么会知道呢!这不,不是还有奶娘你陪着吗”她不以为然地接口道。
  “小 姐……”望着她一脸坚决的表情,崔妈妈知道,拗不过她,只得吞下未出口的话,选择了遵从。
  一个穿着臃肿、满脸风尘的高个子男人,被领进了龙泉寺西北角那个开满梨花的院子里……
  时值三月中旬,春光正匀。院里的梨树上,零星地开着几朵白色娇俏的花朵,更多的,还是待开的花骨朵儿。山里气温比外面的要低上几分,梨花们也是半羞半答地姗姗来迟。
  黄昏时分的梨树院外头,寂静得可以听得见枝头上的鸟儿,在欢唱着。
  这时,梨树院门前,来了辆马车。车夫刚勒紧缰绳,马儿还没停稳。坐在他身旁的小厮就跳下车来。
  他身手敏捷,从车底拿出个踏脚的凳子。对车厢里,恭敬地低声道:“老爷,老太爷!梨树院到了,奴才伺候两位下车!”
  过了不到半晌,车帘被撩开,里头下来个青年男子。
  只见他身着一袭儒士青衫,面容俊秀,眉目清和,神色温文,一派丰神俊朗的文人雅士模样。
  他下来后,转身回到马车边,对着车厢里面说道:“岳父大人,让小婿扶着您下来!”
  从车厢里头,又出来个胡子半白,身形清瘦的老者。面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纹,稀疏的眉毛底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偶尔露出摄人的精光。配上他那沉稳肃穆的神情,让他整个人显得精神矍铄,颇有几分气势。
  老者在青年儒士的搀扶下,走到了梨树院的门口。
  这两人,正是从龙泉寺北边的文殊殿,与道悦禅师刚论完法的钟澄和杨阁老。他们顺道拐到这边来,要接回在寺里静养的杨氏,一起归家的。
  在门口守着的小厮,这才看清是自家姑爷和老爷。也顾不得往里头报讯,上前就是磕头行礼。
  “小六子!你家小 姐这些天,在寺里过得可还安稳!”杨景基问跪在地上,还没起身的奴仆。
  被叫作小六子的杨府家生奴才,见原先的主子问话,也不敢怠慢。脱不得身进去禀报,只得回话道:“小 姐在这里……过得很好,正……正等着姑爷……来接呢!没,没想到老爷也跟着来了……”杨义敦磕磕巴巴地答道,额头渗满了汗滴。
  见他这副形状,钟澄心下了然,望了望站在一侧,自己的小厮星魁。只见他朝这边打了个眼色,钟澄回望了他一眼,表示知道了。
  然后,扶着他的老岳父,踱进了院子。
  院子里面,站满了丫鬟婆子,远远地望着东边厢房,不敢靠近。又像是在守着什么!
  屋里隐隐约约传来争执的声音,仿佛还夹杂着陌生男子的嗓音。
  见到此等情形,杨景基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轻咳了声,有个眼熟中年仆妇回过头望了过来。他认得,好像是叫谢三家的,忙在暗中给她使了个眼色。
  这谢三家的,收到老爷的意思。起身往东厢房奔去,刚迈出两步,就被钟澄喝止了。
  只见他松开扶着老者的手,钟澄快步迈向东边。杨景基心中暗道不好,也急步跟了上去。
  “九奶奶,话可不能这么说!您当初跟我们家六奶奶说的是,回京了就让杨阁老写封举荐信,为我家大舅老爷换个好地方的。”一个淮北口音的男声传了出来。
  “胡说!当时我家小 姐,说的是事成以后,再替你家奶奶写这封信的。现在还没确切的音信,能证实妙姐儿已经过继给三房了。”崔妈妈激动的声音响起。
  “现在事情已经办成了!那小姑娘都跟着三房的二奶奶,去年参加年底的祭祖了,不信你们派个人,回老家打听打听!”男子争辩道。
  “事情成没成,本奶奶还不知道”年轻妇人的声音传来,正是杨氏在接话,“过继这么大的事,若是成了,爷会不告诉我!本奶奶还是这房的主母,妙姐儿名义上的母亲!”
  “小 姐,不要跟他纠缠了,都胡乱扯了小半个时辰了。外面要来人听见了,就不好下台了!”崔妈妈提醒道。
  “九奶奶,您不能这样啊!奴才回去,没办法跟主子交待啊!小的这趟出来,已有两个来月了!事还没办成,主子会责罚的。就当可怜可怜小的,好歹写封信,给咱们奶奶说叨说叨。不然,小的真没法回去交差啊!”一听要赶人了,那男人忙苦苦哀求道。
  “小 姐,要不咱们让他先回去等过两天,再写个手信,让他捎回去!”崔妈妈声音中透着几分急迫,想是希望快点把此人给打发了。
  在外面听壁角的两人,面色各异。
  杨景基这位历经两朝的元老,有些微驼的脊背,仿佛被重荷压得更低了,满是沧桑的脸上,布满了羞愧之色。
  而他的女婿钟澄,则是一脸的愤慨,面上的怒火,似乎要吞噬他平静的面容和理智。
  只见他冲了进去,对着还跪在地上乞求的男人,怒喝道:“你说,六奶奶要她帮你家舅老爷,做什么事”
  那男人见到有人冲了进来,都吓傻了!一脸惊惧,摊倒在地下,不敢动弹。
  “起来回话,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钟澄瞪着地上的男人,厉声喝斥道。
  那奴仆在地上的身子,伏得更低了,不停地磕头道:“不关……不关我们奶奶的事!也不关奴才的事!求老爷饶过小的吧!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
  望了一眼跟过来的岳父,钟澄见此情状,对他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若真不关你和你家主子的事,这里自然有官老爷,替你们作主!”
  那男人不停地磕头,见瞒不住了,一心只想着怎么脱身。颤声说道:“是……是九奶奶许……许诺说,要我家奶奶出力,把人……过继到二爷……二奶奶名下。事成后,帮……帮着我家主子娘……娘家的哥哥,谋个好……好地方任职!真……真不关我们的事!是九奶奶主……主动找上咱们……三房的。”
  “过继谁”钟澄追问道。
  “就……就是五房九……九爷的大女儿,好……好像是个叫妙……妙姐儿的小……姑娘!”他磕磕巴巴地,终于把话说完了。
  “什么时候提的此事”钟澄继续逼问。
  “去……去年中秋前后,听……听我家婆娘说,当时要……要六奶奶想法子,在五房离……离开之前,把妙……姐儿留下来,就算……成了一半!”
  “胡说!我们小 姐一直住在槐香院里,给老太太守孝!上哪里跟你家奶奶说去!”崔妈妈急忙护主,在一旁跳了出来。也不知外面刚进来的这两人,听去了多少想来个死不承认,“我家小 姐好心把你叫过来,想问问祖宅那边亲人的近况,顺便给你家奶奶帮个忙!你这个贱民,恩将仇报,恁是要往咱家小 姐身上泼赃水,来人,赶紧拖走打出去!”
  声色俱厉地说完,她作势就要过来,把那男子拉走。
  男子哪见过此等阵势,还没反应过来。见她要拖走自己,望了一眼铁青着脸的钟澄,不知如何是好!
  “好大的威风!有亲家老爷和我在场,几时轮得上你这奴才作主的”一个冷冷的声音,及时地阻止了她的动作。
  看到这青衫男子发了话,那男子揪住时机,赶紧继续道:“小的没……没说谎……奶奶说,见到九奶奶,要是没人信,或是办不成,就拿这……这个信物出来!”说完,只见他从里衣内,掏出块玉佩来。
  杨景基一见,嘴都快气歪了:这块玉佩,正是某次过年时,他送给女儿压岁的。
  看着岳父脸上的神情,钟澄就知道,他已信了大半。忙喊来星魁,拉那男人出了厢房。
  把崔妈妈和赶进来的下人都遣散后,屋里只剩下钟澄和杨氏父女三人。
  第三十章 摊牌
  龙泉寺梨树院的东厢房里,此时寂静得有些可怕,压抑的气氛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杨景基清了清嗓子,对低着头的女儿,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说的”
  杨氏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哑声对爹爹说道:“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初退掉那门亲事,只不过是不想当别人感情的替身,谁知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当了附属品。”
  杨景基蠕动了一下嘴角,没有作声。
  “爹爹,我知道您从小就疼雅儿,可您了解自己女儿吗知道她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吗从小到大,虽然大家都让着我,可我知道,你们谁也没把我作指望,没把我当一回事儿。姐姐永远是您和娘亲的骄傲,嫁入高门,担当重任。家族命运系于她一身!结果呢靖王败了,她这未来皇后的娘家婶娘当不成了。又想着来牺牲我一辈子的幸福,我也有自己的骄傲!”
  钟澄瞳孔一缩,眼神怪异地望着这两人,听他俩自顾自地诉说着前尘往事。
  “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只要夫君心中只有我一个。不管是位高权重,还是贫贱夫妻,只要他能把放我在首位,就可以了!”杨氏转过头来,望着钟澄,含泪对着他说道。
  “想让人把你放在首位时,有没有把别人的心愿放在心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浅显的道理,还没领悟过来吗”钟澄淡淡地回应道。
  看着爱女跟女婿之间暗潮汹涌,针锋相对,杨景基连连摇头。
  看来,只得自己迈出一步,把责任揽在他身上,当和事佬才能了结此事。
  他含着愧疚,对女儿道:“都是为父当年一时糊涂,提议让女婿先行瞒着你,不提初婚的事。没想直到今日,你还是接受不了事实。也罢!为父从此以后,不再管你们之间的事了。望你懂得惜福,好自为之!”
  颓废语气中透着淡谈的失落和疲惫!
  “岳父且慢!小婿这里有事先行禀报一声。既然音娘不愿教养妙儿,那小婿自会寻来愿意之人。等把小女接来后,要在家中开闺学,将请来先母生前相知好友之女,前来教导三个孩子的女红。”他特意望了眼妻子,接着说,“家母生前的遗愿,就是想要小婿早日有后,以续咱们五房三代单传的香火。既然自家带来的通房丫鬟生子都容不下,小婿只得另觅它法了!”
  说完他盯着岳父脸上的表情,等待着他的反应。
  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杨景基却没料到来得此般快!更没料到,他会在今日借题发挥,直接摆到台面上来。
  招他为婿,原打算把他拉到自己阵营里来,为子女们今后留条退路,没想到……
  杨景基还想为女儿争取一些机会,迟疑道:“在嫡子出生前,先生出庶长子,那孩子以后的地位,难免尴尬!你们孝期刚过,后面理应还有机会的。不如,再等上一年。到时,若雅儿还无音讯,你再自行纳妾。如何”
  钟澄想了一想,觉得这样也好,就坦然答应了。
  杨氏面如死灰,呆呆地望着他们翁婿俩,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山回到家中,杨氏像失掉了魂魄般,崔妈妈看着心疼,在一旁干着急。
  当着她的面,崔妈妈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忏悔道,“早知姑爷和老爷今日会上山来,老奴说什么也不会让那姓马的,进到院子里来的。不然,也不会发生今日的事!小 姐,姑爷最后到底说了些什么”
  面无表情,她只转动了一下眼珠,瞅了一眼面前的人,虚弱地回道:“他要纳妾!”
  “什么!他向老爷提的吗”见杨氏点了点头,又想将功补过,小心翼翼地进言道,“要不我们给步摇开脸,让她先怀上!有卖 身契拽在您手里,谅她不敢跟小 姐胡来。这样一来,也好为您争取时间!”
  “没用的,一年后,他从外面纳进来。上回梳篦的事,让他找到了借口,把这条道也堵死了。”杨氏讷讷地说道。
  “那妙姐儿的事呢”她最担心的是,因此次事件,让姑爷和小 姐好不容易缓和起来的关系,又回到了原先互不搭理的状态。
  “说是要接她来后,在家中开闺学。另行请师教女红,还说请婆母生前好友的女儿来教……”杨氏猛地一惊,随即醒悟过来,“等等……他纳妾的对象,该不会就是,来教妤儿她们女红的师傅吧”
  “钟澄,原来你早有预谋,都看好对象了!就等着找准机会,好向爹爹提出来!我真傻……”杨氏喃喃自语。
  “小 姐,小 姐!”看着像老和尚入定般的杨氏,崔妈妈心里也急了,忙要摇醒她。
  “小 姐,也不要这般灰心,事件并没到不可转寰的余地!这一年小 姐抓紧时间,笼络好姑爷的心,抢先怀上。说不定到时纳妾的事就不了了之了呢!”
  “他现在都不耐烦见到我,如何笼络到他的心”见她又开始老生常谈,杨氏语气中有些厌烦。
  “小 姐没听说一句老句吗”崔妈妈停了一下,想引起她的兴趣。
  果然,杨氏抬起头来,问道:“什么老话”
  “解铃还需系铃人!”见她有反应了,赶紧献计道,“姑爷不是因妙姐儿,跟您生分的吗咱们就从她身上着手,姑爷看到小 姐转变了,自然会回心转意的。前些年她在老太太那边养着,你们两人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杨氏心有不甘:“没其他什么办法了吗向她的女儿低头,我办不到!”
  “小 姐,忍一时之气,先怀上哥儿再说,来日方长!”崔妈妈再次争取劝服她。
  “那我跟妤儿的分离之苦,不是白受了”想起一年来对女儿思念,杨氏就有些郁卒。
  “也不是白受,当时二姑娘跟她整天混在一起,呆在书房跟着姑爷读书,难免会受她影响。现在姑爷每日都要上翰林院,没功夫管她们。二姑娘自然呆在咱们正院的时候多了,不用顾忌她的。”
  说起在淮安祖宅时,把女儿提前送走的事,杨氏又说道:“其实是怕妤儿被她哄住了,整天跟在她身后,以她马首是瞻,失去了首辅嫡亲外孙女该有的气势!再说,妤儿跟她关系太好了,后面要送走她姐姐的事,若被她知道了,没准会跑到我这做娘亲的跟前来闹,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而在此时,淮安钟家老宅趣园里的妙如,却没料到她跟妹妹的亲近,都成受忌惮的原因!
  她正在和谢氏为女子书院选址。
  在上回三月三的春宴上,诗画会举行得空前成功,让她们在江淮一带的闺阁中,引起了不少关注。
  江淮一带的书香门第和官宦人家的少女们,听说写出玉阶赋的谢氏,将在钟宅春宴中举行诗画会。一时纷纷托关系找门路,求得钟家春宴的邀请笺,甚至连谢氏娘家的亲戚,都派人前来索取。
  谢氏自从嫁人后,要么是跟丈夫在任上,要么是蛰居在淮安钟家老宅里,与丈夫整日吟诗作对,很少出来走动。
  他们两位才子才女的结合,在当年成亲时,就已是热门话题。两人的故事成为流传甚广的佳话。
  事隔十多年,那些已为人妻、为人母的昔日少女们,跟自己女儿们讲起,谢氏当年的惊才绝绝,都还赞不绝口。纷纷要为女儿争取名额,好与名流才女现场交流,以期入得了她的青眼,赞上两句,搏个才名口碑。
  妙如心中暗想,这待遇,都赶得上后世的天后级歌手,复出开演唱会了。
  当日各路女眷纷纷登场,春宴上的诗画会,以新颖的形式,生动有趣的活动,在参加者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这次活动,不仅让满怀有希望的长辈们,一偿所愿。还让那帮拥趸们得到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她主持的女子书院,将在下半年开门招徒。
  江南一带,自古文风鼎盛。
  谢氏这女子书院的主意一祭出,倒没引起太多非议。大家认为,以谢家和钟家在文坛的声望,他们家女眷开办闺学,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反而,江南有些老字号的知名书院,想借机招揽谢氏,以他们的名义合开女子书院,聘请谢氏执掌院印。
  谢氏不想扯出太多纠纷,婉言谢绝了他们,托辞为怀念亡夫,想以夫妻俩的名义单独开办,以此作为后半生的精神依托。
  妙如把现代学校管理中的一些理念,提出来供谢氏参考。两人筹谋多日,决定向钟氏族长提请,借用已人去楼空的槐香院,作为女子书院的处所。
  钟鼎铭老族长,觉得把女子书院设在府宅内,此举能为钟氏一门脸上添些光彩,又能为后世子孙积些功德。与族中长老们商议后,遂欣然同意了。
  在钟澄派人来接妙如上京之际,谢氏的女子书院也筹备得差不多了。
  对这志同道合的晚辈离开,谢氏表现出了依依难舍之情。几乎是天天都要把她带在身边,耐心教导功课,一起交流、商讨筹建书院的后续事宜。
  第三十一章 夜航
  一轮弦月挂在黑幕中,站在船头的甲板上,妙如仰望着夜空。每次只有看见那轮明月时,她才感到自己好像并未走远。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可能与那个时空,唯一相通且熟悉的,就只剩这轮明月了吧!
  她突然有些了悟,为啥古人总喜欢对着月亮抒发情怀了!
  妙如是十天前,登上这艘官船,从淮安码头出发的。这本是淮安一家官眷,送女上京待嫁的队伍,整艘船被他们包了下来。后来经过长房的三伯父出面交涉,才定下来,顺便搭上妙如她们几人。一听妙如是杨阁老的外孙女,钟翰林的长女,要进京与亲人团聚。对方二话没说,就捎带上她们。
  走到哪里,特权阶级的招牌都是最好使的,妙如腹诽,想不到她有天,也要跟着沾光,被人用杨氏娘家的名头,行了方便。
  就在此时,船行至一个大码头,靠港补给。船上的艄公传来,要停在这聊城码头,歇到明日天亮。此时岸边的梆子响了两声,妙如在船舱里怎么也睡不着,就走了出来。
  聊城是运河的主要码头之一,在港口停靠的官船、商船有不少。远处星星点点的渔火,在雾茫茫的岸边闪烁跳跃着。
  正欣赏着岸边的夜景,妙如听见旁边一艘船上,传来了惊慌的叫喊声:“不好了,表少爷落水了!”
  妙如循声望去,旁边那艘也是官船。桅杆上挂着的灯笼,大剌剌写着个“罗”字,还有灯笼写的是“镇国”二字。
  只听见船上的人,全聚到船头那边去了。不少仆役和水手,已经扑通扑通纷纷跳下了水。
  待他们七手八脚捞个身体出来时,船舱里面出来一帮人,急匆匆喊着些什么
  没过多久,震天的哭声就传了过来。
  难道就没救了吗
  妙如心中一颤,没想到鲜活的一个生命,几分钟工夫不到,就消失在自己面前。心下有些不安,忍不住叫上秦妈妈,要过去看上一看。
  对方拉住她劝道,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晚上出这事,说不定是妖物在作怪,不太吉利。
  妙如正色回道:“不能这么说,好歹是条人命!妙儿是佛祖座下的弟子,岂能见死不救让我良心何安!”
  秦妈妈知道说不过她,就扶了她上了两船间的踏板。
  爬过去后,还没来得及理顺气息,妙如就朝那边大声喊道:“大家让一让,或许小女有办法,救一救这位小公子!”
  听到这声音,众人才转过头来,见是个黄毛小丫头。都不相信她,又转回身去,不再理采她。
  “我家姑娘六岁起,就跟着灵慈寺的慧明大师学医,若还想救回那位小公子,就请让一让,让我家姑娘查看一二。”秦妈妈在一旁大声地帮着腔。
  有人这才让开出一条缝隙来。
  也不管别的什么,妙如挤身就进去了。
  只见她先是用手摸了摸小公子的心脏部位,又给他把了把脉,翻了翻眼皮。
  妙如发现他还有救!
  转身对旁边围着的人群,扫了一圈,然后对其中一位神情急切的少年说道:“这位大哥哥,能否帮个手,我怕力气不够!”
  那少年当即应允。
  在妙如的指导下,少年先把落水者口腔和鼻部的泥沙清理干净,然后对着他的鼻嘴,进行人工呼吸。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只见那落水的小公子,唔地一声转醒过来,吐出腹中的积水。
  四周围观的人群这才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那动手救人的少年,拉着刚救回来的小公子,过来向妙如施礼,答谢她的援手。
  妙如正要回礼,这时,烟罗从那边船上寻了过来。待看到妙如正被人群围着,上来就埋怨起来:“你们原来在这里我的大姑娘,这黑灯瞎火的,怎么跑出来了要出了什么事,老爷还不知怎么罚我们呢!”
  “咦!”那少年惊异出声,朝妙如脸上望了望,又朝烟罗这边瞧了瞧。好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试探地问了一句:“小妹妹,在前年佛诞日那天,可曾住过灵慈寺慧觉大师的隔壁厢房”
  妙如见他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表情,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脑中出现了个模糊的影子,不禁叫出声来:“你是五谷杂粮大哥哥”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人笑出声来:“凌霄,你啥时候有个这么可爱的外号了”
  那少年哭笑不得,对妙如哄道:“小妹妹,叫罗哥哥,以后不能随便给人取外号哦!”说完,还用手摸了摸妙如头顶的两条小发辫。
  妙如扭过头,闪开了去。嘀咕道:“这人怎么学得跟师傅一样,动不动就喜欢摸人头顶!”
  此时在一旁落水的小公子,见他们你来我往地逗趣,不甘被冷落在一边。上前就朝妙如揖了揖手,问道:“你是哪家的妹妹,要上哪里去回到京城后,我好让家里人上门致谢!”
  妙如摆了摆手,忙谢绝道:“不用了,师叔教我医术,就是为了治病救人的。小公子你是佛祖保佑,命不该绝,不关我的事!”
  小公子却不依:“想我谢玉廷,从来没有过欠人家恩情不还的习惯。你叫什么名字”
  旁边那个叫凌霄的五谷杂粮兄,一把拉过他,打圆场道:“她的法号叫净昙,是慧觉大师的关门弟子。哪有第一次见,就大大咧咧问人家姑娘闺名的!先回去了,明天派人送礼到她船上,再打听打听。还是让她早些回去休息吧!你这身衣服也该早点换下来了,小心着凉!”说着,就把他拉了回去。
  回到自己船舱内,妙如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第二天,船重新起锚,踏上了北上的航程。
  包这艘船的傅家三奶奶,今早起来就听说妙如,昨晚到隔壁船上救了个落水的小公子,一时大奇,要过来看看!
  一大清早,就带着丫鬟婆子们前来探望她。
  “钟大姑娘身上可还大好昨晚下水没着凉吧!回来后可找人要了姜汤去寒”一见到妙如,三奶奶的话,就像连珠炮似的,关切地问候了妙如。
  正在旁边斟茶的织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妙如嗔怪地望了她一眼,忙恭敬向她行礼道:“谢谢傅家婶婶关心,妙儿无碍!昨个儿小女并没下水。只是教了那人几招急救的方法而已。”
  原来是这回事!
  见自己误会了,傅三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好奇地问她:“你还懂得救人的方法可是学过医术”
  “跟着云隐山上的慧明大师学过一点皮毛。救个急养个生还可以,看病就不行了!大病重症见都没怎么见过!”妙如谦虚地据实以答。
  “还小嘛!像你这般大的小丫头,别人都还在母亲怀里撒娇呢!哪有像你这样,单独一人上路,出远门的”傅三奶奶的眼中,充满慈爱的光芒。
  “那还不是得多亏了,傅家老爷和奶奶们,对小女的多加照顾,不然妙儿以稚龄之身,是怎么也不敢单独上路的!”由衷的感激之情,从她眼睛里流露出来。
  “瞧这张小嘴,多会说话啊!”傅三奶奶见她乖巧,对着旁边跟来仆妇赞叹道。
  又跟小姑娘聊了几句,见她伶牙利齿可爱的样子,傅三奶奶越看越喜欢,遂邀她跟自己到前面,看侄女的嫁妆去。
  早前听杨氏和崔妈妈在船上聊起过,江南傅家的大房奶奶,嫁进来时带的嫁妆中,有座玲珑绣庄,以苏绣凤穿牡丹闻名于天下。想来她家姑娘出嫁,该会少不了绣作精品。为着那点子的好奇,妙如跟着她去了。
  带着秦妈妈和织云,随着傅三奶奶,到了东边放嫁妆的二层船舱上。
  她们跟在后面,还没进舱门,听得屋里传来个少女的声音:“三婶,一大清早您让侄女好等,巧慧她们到处找不到您,正着急着呢!”
  傅三奶奶打着哈哈道:“今早一起床,就听贾峰家的说起,跟咱们一船上京的钟家大姑娘,昨儿晚上救起个落水的。这不,三婶就跑去看望她。见着她安然无恙,多聊了几句!小丫头一副知理懂事的样子,看着心里喜欢,也把她带过来了。一同来欣赏你的嫁妆。”
  说完忙转身,把妙如推上前来,介绍道:“这是咱傅家长房的嫡小 姐,可叫她红绡姐姐。这位是改元那年,首位探花钟翰林的大小 姐妙姐儿!”
  “妙如见过傅家姐姐!”妙如忙上前行礼。
  傅红绡望了过来,是位七八岁上下的小姑娘,举止落落大方,眉眼间透着少见的狡黠灵动,真真是个清莹钟秀的女孩儿。
  忙敛身回礼道:“叫我绡姐姐吧!你今年多大了”
  “妙儿今年八岁!”她答道,望进眼帘的,是个娇小玲珑的妙龄少女,浅浅的笑容绽放在脸上,肌肤白皙滑嫩,吹弹可破,羡煞旁人。一看就是个温婉可人的江南女子,让人望之可亲,妙如心中对她顿生好感。
  两人厮见后,傅大小 姐就拉着妙如的手,跟她讲解自己嫁衣上绣的那些花样讲究。
  妙如听得一头雾水,像她女红还没启蒙的,只能纯欣赏花样了,专用术语一个都听不懂。
  只见那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鸳鸯戏水图案,好像能从面料上飞出来似的。
  再看她重点介绍的那件吉服,百花争春的图案,绣工精致大方,色彩鲜艳却并不繁乱,纹络清晰细致,线条流畅。一股春光明媚的气息扑面而来。
  手艺让妙如叹为观止:想不到手工绣出来图案,竟然比画笔绘出来的,都还逼真!艺术还真是相通的,这作品要是拿到现代去,怕是要收藏到博物馆里,供人观赏了。
  高手果然在民间!
  妙如心生羡慕,对这新朋友不由地敬佩起来。
  第三十二章 笑容
  回到船舱内,秦妈妈跑来告诉妙如:今早天还没亮,她还没起床时,昨夜被救起的小公子,带了礼物来答谢过。看到她还在睡着,把礼物留下后,聊了几句才离开的。
  “他问了咱们的来历了”
  “问了,还告诉了他的身份。”
  “哦,他是哪家的”
  “昨天那艘是镇国公府的船,听他自我介绍,是镇国公夫人谢氏的娘家侄子,工部侍郎谢大人的嫡长子。还说等回京后,再上门来致谢!”
  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妙如就丢开了此事。
  有天下午,傅家大小 姐请妙如,到她那边聊聊。妙如带着烟罗就过去了。
  不知从哪儿得知,她跟在钟二奶奶谢氏身边,学过丹青。非要缠着妙如献艺,画幅作品,好让她拿来做花样子。
  妙如想了想,也好!等画出来后,也学着描一幅。回京后也要开始学针线了,到时当练练手的东西也好,就同意了。
  想到此画是要来作绣品花样子的,逼真是首要前提了。
  她深吸一口气,提起笔,专心致致地画起奔马来。
  没错!就是效法前世悲鸿大师那幅著名的奔马。
  徐大师是第一位把西方素描及油画艺术手法,与中国画成功结合起来的开山鼻祖。
  之前妙如下定决心学画时,就想起过他来了。跟徐大师一样,她也是兼习过西洋油画、素描和中国画的技法。
  回忆起前世老师介绍过的徐氏画法,练熟毛笔后,妙如私底下没少习过他的奔马。加之在谢氏身边又练了一年的笔法,对中国画用笔技巧,生出许多感悟和新的理解,使得她的画功,有了一日千里的进步。
  当停下笔时,一匹奔腾中的骏马跃然纸上。
  盯着那画纸,傅红绡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到她这副神情,妙如以为她画得不好,够不上作样本的水准,忙要收起来藏好。
  只见傅红绡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动作,语无伦次道:“不要动,我想想,不要动,我想想,怎么才能不差分毫地再现你这马的神韵。”
  听到此言,她刚提起心,总算是放回原处。
  比起徐大师的原作,自己这幅算虽是差远了。但贵在此种画法新颖,古人没见过,比之中国画传统的技法,多了几分逼真和层次感。难怪她是此等反应!
  随后,傅红绡难捺激动地,与她交流起画法和绣法的技巧来。
  得知她还没学过刺绣,还向她推荐了玲珑绣庄出来的绣娘。说有些被大户人家请回家供奉起来,专教跟她般大小的女童学刺绣;有些被聘到京城绣坊里当起了招牌。自己可以介绍几个好的,让她来挑。
  妙如听了也很高兴,忙表示,回去后跟爹爹和母亲提一提。
  两人就此分了手。
  妙如怎么也没料到,她留下的奔马图,会在日后给她生活,带来那般大的变数和影响。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到了八月初二,她们的船终于在通州码头靠了岸。
  与傅红绡约定今后要常通信后,两人又互留了住址。
  妙如跟傅家众人依依惜别上了岸。
  钟家人等刚踏上码头地面,就见杨氏身边的崔妈妈迎了上来。
  妙如受宠若惊,不知家中发生了何事!
  问候完父母亲,又问到妹妹妤如和婵如,想从她话中旁敲侧击,摸出一些线索来。
  “二姑娘天天盼着大姑娘回来呢!太太被缠得都没办法了,只得派老奴在这时刻盯着。”崔妈妈脸上满是笑容,一副宠溺小孩的宽容爽朗的模样。不像是藏着戾气,心有怨怼的神色,让她的话有了几分可信度。
  妙如心中稍作安定,随之登上回府的马车。
  第一次来到这后世饱受污染,每天都会大塞车的千年古都。想看看,几百年之前的风貌。
  于是她偷偷撩起窗帘,往外头瞧去。
  马车由左安门进城,正驶在宣武门的大街上。
  那里是一派市井繁华的景象,操着纯正京片子的小商贩,不时地在街边叫卖。远远地望去,天桥那边还有杂耍艺人在表演,锵锵的锣鼓中夹杂一片叫好声。
  她们的车马偶尔停下来时,底下还传来流浪儿乞讨的声音。
  望着街边那些为生计奔波的斗升小民们,熙熙攘攘地川流不息。妙如感到分外亲切真实,像进入到另个新世界。想着他们每人背后的喜怒哀乐,和奋斗时的辛酸故事。突然觉得,市井里的这种平实安稳生活,她更喜欢。
  “噫,那不是你那亲戚家的马车吗上回去他府上时,还用这车送过咱俩的。”从街边西头一间书坊门前,传来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闻声,妙如望了过去,只见挂了个“天墨坊”牌子的书铺外头,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朝着这边张望。
  其中一位穿着身月白长衫,手里捧着书卷的男子,正朝她微笑着。
  一头乌黑的发丝用白玉簪子绾起,肤色和发饰的纯白,更显得满头青丝像是墨染出来般。眼里闪动着微微的光芒,神态却是温润恬适,在傍晚夕阳的照耀下,那笑容仿佛有股魔力……
  一瞬间好似被他笑容闪了眼,妙如的脸刷地一下,就红到了耳根。赶紧低下头,化解这份羞涩和窘迫。
  突然,她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忙又抬起头来,回了对方一个甜美的笑容,算是打了声招呼!怕是遇上熟人,免得自己失了礼数。
  坐在后头车里的崔妈妈,见她撩开了窗帘,失了女儿家的规矩,下了车就赶了过来。
  见妙如朝那边张望,她忙上前询问:“可是有什么东西要买”
  妙如吓得赶紧回过神来,掩饰道:“没有!就是头次上京,有些好奇!想看看街边的景致!”
  见状她就劝上了:“大姑娘刚回来,不要着急!日后有的是机会,让太太带出来上香、走亲访友的,日子还长着呢!赶紧坐回去,在外面不能失了女儿家的矜持。”
  乘此当口,妙如坐回马车里,心还在扑腾扑腾地跳!
  幸亏她没望过去,刚才那副形状,若被她发现了,回去说给杨氏听,没准又会在背后编派她什么不是呢!上次都能无中生有,散播流言抵毁她不悌了。
  那少年到底是谁呢她认识吗
  不过对方好像认出了她。没道理啊!一直呆在淮安大宅子里,她没见过什么外男啊!
  ……
  “原来是表少爷啊……是啊,我家的大姑娘刚从淮安老家赶回来……您有日子没上钟府来玩了吧!二姑娘昨个儿还念叨着您呢!”崔妈妈的声音传了进来。
  是旭表哥!她说怎么这般眼熟呢!
  糟糕,还是被她发现了!得赶紧想个折备着,免得回到家中,杨氏问起来时,自己乱了分寸!
  只听得外面对话还在继续。
  “最近功课忙……有日子没去跟姨夫……请安了……长辈们还好吧”他声音断断续续地飘了进来。
  “都还好!太太也念叨着您和表小 姐呢!总说要请您再去玩!”她热情替杨氏发出邀请。
  “回去……和映儿说说,她也喜欢……妤表妹……玩呢!”他当即应允了。
  “那我们先走了,不聊误表少爷找书了。太太跟老爷还等着大姑娘返家呢!”说着,就与他告了辞,上了后面那辆马车,重新出发了。
  回到钟宅,父母姐妹又是一番久别后的问候。
  把妙如那帮人的行李、住处安排妥当后,崔妈妈告辞离开,回了杨氏的正院。
  “怎么样还顺利吧!”杨氏懒洋洋地随口问道。
  “还算顺利!幸亏一切都平安,不然……”她有些说不下去。自从那次在山上被姑爷抓了包,心里就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是她带累了主子。
  杨氏不耍烦她又来自责,转移话题道:“船是何时到的路上可遇到过什么事没有!”
  见提起这个,她来了兴致:“日头快偏西时才到的,老奴也不知道具体时刻,可能是申酉之间吧!”
  想起先前碰到的汪峭旭,又接着道:“路上那小东西不安份,要撩开帘子往窗外望,老奴下车去喝止她时,碰到了表少爷。”
  “哦!她是在望旭儿吗”
  “不太清楚,该没认出表少爷吧!之前仅见过两次面,都两年没碰到过了。没准刚好凑巧,旭少爷认出了府里的马车,想过来打声招呼,正好跟她碰上了。”
  “那小东西精着呢,别让他们再接触了。你看她把祖宅的信少爷兄妹俩,哄得多好。后来又借机搭上了钟谢氏。”杨氏喃喃自语:“她终究是个祸害,不能掉以轻心……”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杨氏对她乳母道:“奶娘,你说,我要不要请姐姐,抢先介绍个女红师傅进来,让那女人没机会提前进钟家的门!”
  “小 姐怎么突然提起此事”有些摸不着头脑,崔妈妈闷声问道。
  “还不是那妙姐儿,若是以师傅的身份,先进门教她们。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女人以后就有理由,跟妙姐儿搅在一起了。她利用小的来争宠,妙姐儿利用她,向相公吹枕头风。两人联手起来,以后还哪有我们母女站的地方!那小东西一向惯会收买人心的。”
  “当时姑爷是怎么说的您跟老奴再学学!”惊闻此事,崔妈妈也紧张起来,一扫残留在脸上的愧疚表情。
  “他先是说,要接妙姐儿回京,后又提到请婆母生前好友的女儿,进家里来教女红,最后又拿子嗣和梳篦的事说道,要纳妾!在爹爹的劝说下,后来答应再宽限一年。”每次想起此事,杨氏心头像插了把刀。不过,要商量对策,她还是忍痛又重复了一遍。
  “现在最好别轻举妄动,您提出来,姑爷肯定会怀疑小 姐的动机。前些日子努力不是白费了吗最好是让妙姐儿,自己提出来。这样一来,不仅达到了咱们目的,还把您给摘了出来。万一哪天那女人真进了门,有这事梗在那里,咱们再拿话挑挑,没准她会对妙姐儿起了心结:阻了她大半年时间,能不恨吗”
  “小 姐,您想想看,若那女人跟二姑娘她们三个,先有了师徒名份。以后即便是当了小妾,三位姑娘也得敬着她!您岂不是要吃个暗亏!”她分析得头头是道。
  杨氏听了,点了点头,补充道:“奶娘你说的有理,她一个从外头聘来的妾,卖 身契又不在我手中。还跟过世的婆母有些渊源,若再生个儿子,说不定以后就抖起来。我就更压制不住了!再让她讨了几个小的欢心去,这二房还真做实了!这样坚决不行!”
  第三十三章 初见
  安置好姑娘上床歇着后,秦妈妈就被老爷叫进了东南角的书房春晖斋。
  详细询问了,她们在钟家祖宅里的生活,和来京路上的情况。
  长叹了声,钟澄对她说道:“你是母亲生前留下来的老人,她老人家生前最担心的,就是怕妙儿长不大,愧对早逝的倩娘。如今我整天在翰林院里忙着,后院的事又都是太太在一手打理。另外两个女儿,就都交给你们婆媳俩了,费心多看顾些。”
  “过些日子,母亲生前至交白姨,会带着妹妹们进京,她家的璇玑绣坊自从被人盘走后,几姐妹就失去了生计和依靠。邀她们进京,想帮着重新把绣坊开起来。白家送个妹妹进府,来教妙儿几个学些女红。再请位夫子来坐馆。妙儿已经八岁了,再不学就来不及了。”
  “白姨当年的璇玑绣坊,在我们母子落魄时,没少伸出过援手。你让妙儿带头,领着妹妹们好好学。切不可让师傅难为。”他交待道。
  听他说起钟母的旧事,秦妈妈脸上有些神伤,之前她也听说过当年的情形。
  “老爷请放心,奴婢明白,会督促姑娘们在女红上用功的。只是您不在家,太太那里……”
  “这你放心,都安排好了!她现在不敢对妙儿怎么样的。”知道她未出口的意思,钟澄安抚道。
  第二天,妙如起床梳洗完毕,到杨氏跟前去请安。
  亲热地拉着她,杨氏问了半天她跟钟谢氏,一起生活的情况。
  还解释了当初把她留下,是基于她身体的考虑。
  还特意提了去年中秋时那些谣言。说是钟家三房的六奶奶,别有用心传出来的。怕二奶奶过继个儿子在二爷名下,分薄了他们那房的祖产,才故意放出来的。看到谢氏喜欢她,想造势把妙如这没亲娘的,过继到二爷名下好占个位置。让她莫要听信那些谣言,跟自己这母亲生分了。
  这个理由编得不错!若换个人,怕真是要被杨氏说晕了。
  不过好像说反了!若是那样,该说成她容不下继女,这样更合理才对!
  为何又把杨氏生病的原因,栽到她头上呢这跟六奶奶争祖产有何关系!
  既要得好名声,又想成事,结果就成这样了!事后找的说辞果然漏洞多!
  妙如笑而不语。
  闲聊一会儿,她就放她离开了。
  回到浮闲居自己屋内,妙如问起秦妈妈,不在的这半年多里,家中发生的事,可曾打听出来了
  她心中疑问仅在于此不怕杨氏横眉冷对,就怕她装腔作势,隐藏起来,让人防不胜防!
  父亲复职后,不能再拖他后腿了,得学会自我保护!
  “听我那儿媳说,自从三月中旬从山下接回太太后,两人又像以前那样,互不搭理了。本来太太去寺里吃斋念佛,说是为求得子嗣。结果,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回来后关系就更差了!”
  “寺里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吗”妙如满腹疑窦。直觉告诉她,一定有重要的事发生!算算日子,从山上回来后,正是父亲写信要把她接来京城的那段时日。
  “听是和亲家老爷一同下山的,回来的路上,老太爷的脸色不大好。咱家老爷的情绪就更差了。一连几天都早出晚归的,连晚膳饭桌上,都见不到他人影。”秦妈妈停了下来,望了她一眼,接着道:“让我家小子去过门房那打听过,说是太太在山上那几天,有个操淮北口音,自称是祖宅六奶奶陪房的男子,到处打听老爷和太太的行踪,有急信要亲手交给太太。一直没等到,在杨二响引领下,后来直接上了山。老爷回来后,给了他一些散碎银子,把他打发走了。”她算是收集信息的能手了,看似毫无关联的事,都能收来放在一起,找出答案来。
  “妈妈,让莲蕊那丫头,向她哥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把山上发生的事,给打听出来。莲生不是总跟着太太的马车吗没准那天他也上了山!”妙如想了一会,这样安排到。
  秦妈妈望着她,欲言又止。
  “妈妈可是还有未尽之言”
  “昨天老爷把老奴叫去,嘱咐了一番。他很有把握的样子,说不用担心太太对姑娘不利了。要老奴督促您学习女红,说是已经请了老太太生前好友的女儿来教!让您给妹妹们带个好头。”
  “哦!那师傅姓什么”她觉得,这可能才是连带结果,忙追问道。
  “好像姓白!”秦妈妈补充道,“不知是女儿姓白,还是母亲姓白”
  姓白!
  她脑中闪过一幅画面:祖母去世前三天,抓住父亲的手吩咐的,好像就是此事纳贵妾!为这事,当时杨氏还特意把她叫过去,套过话的。
  为了让祖母走得安心,当时她拿话搪塞了过去……
  终于还是来了,原来如此!
  这次回来,杨氏的反常举动,就有了解释,应该是摊牌了!
  想修补跟自己的关系,是怕她被拉到白氏那边去吧
  还是跟像以前一样,单单仅为了和父亲重归于好!
  站在女性的角度上,心底蛮同情杨氏处境的:以为嫁了个如意郎君,事隔三年后,却发现原来是人家的填房。以她本来就骄傲的性子,当然接受不了。如今又面临生不出儿子,被迫让丈夫纳妾的窘境。
  试想想,有哪个女人愿意跟人分享丈夫呢!
  不过,站在被迫害对象的角度,又觉得她不值得同情:事已至此,只要她把心胸放宽一点,完全可凭无辜者的身份,利用丈夫的愧疚,借机抓牢他的心。敬他所敬,爱他所爱,抓住一生的幸福,什么都回来了!今后还能有另外的女人,进门跟她来争宠!
  妙如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好莱坞片子纯真年代。
  发现丈夫和她表姐出轨,妻子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用怀孕的消息让情敌知难而退。两人平实幸福地过完一生。妻子临终时告之真言,丈夫这才发现,她当年就洞悉了一切。却装着什么都不知道,靠“纯真”守住了婚姻,用他俩内疚和不忍成全了自己的幸福。
  错已铸成时,是挽回损失,还是揪住不放,鱼死网破。不同的处理方式导致不同的命运走向。
  果然还是那句老话性格决定命运!
  八月十五那天,杨氏早早张罗起,全家人出门访亲的事。
  穿过西安门大街,到达力旋胡同的杨府。
  一下马车,妙如刚抬头就看见,门前匾额上,御笔亲书的几个大字。
  过了垂花门,来到中院的四知堂,上面坐着位清癯老者。想来是杨氏的父亲杨阁老了。
  见他们来了,忙招呼过去,把妤如叫到身边,问道:“妤儿怎么才来,好多天不来家里玩了!阿公这里积攒的好东西,都没人拿走哦!”边说边抚摸着她的小脸蛋。
  妤如蹭到他怀里,扯着袖子,撒娇地要东要西,杨阁老笑呵呵跟她逗着趣儿。
  后面进门的钟澄,见女儿腻歪在岳父身上,忙喝止她下来。
  杨阁老望了过来,见到钟澄身边的妙如时,敛起笑容。
  他板起脸来,向外孙女问道:“妤儿,怎么带你姐姐来给阿公瞧瞧!”
  妤如站起身来,跑过去拉起妙如的手,挪到他跟前,显摆道:“这是我阿公,可疼妤儿了!”
  妙如俯身下拜:“小女见过杨阁老!祝您老身体康健,笑口常开!”
  听到这称呼,杨景基愣了一下,让她抬起头来。
  依言仰头望了过去,映入妙如眼帘的,是他那双锐利的目光,精光四射,好像能把灵魂看穿似的。她不敢与之对视太久,忙低头掩饰自己的慌乱。
  果然是久历官场的上位之人,仅任身上的气场,就能镇住对方。
  妙如觉得她跟杨氏父女的关系尴尬,还是避其锋芒,先藏起来为好,观察段时间再说。
  见妙如低下头,不知所措的样子,瞬息间愣神了片刻,忙扶起妙如:“起来,起来!你跟妤儿一起,叫老夫阿公吧!”然后,望着一旁的女婿夸道:“这孩子长得一副聪慧可人的样子,旭儿果然没说错!难怪妤儿总跟阿公念叨起她呢!”
  见此关过了,钟澄暗地里舒了口气,代女儿谦虚了几句,然后朝身后的妻子偷偷瞥去。
  她脸涨得通红,笑得极为勉强。感觉有人在看着她,杨氏也正朝这边望过来。
  见都在关注她的反应,杨氏讪讪然地走上前,拉起妙如的手,跟着附和道:“我家妙如,自小就乖巧,平常也愿照顾妹妹们,母亲最是省心了!”
  见女儿的态度有所改进,望着她们俩点了点头,杨景基欣慰地捋了捋颌下的胡子。
  一众人起身,就往后头走去。
  带着姐姐跑在最前头,妤如一路朝后院奔去。等下来时,妙如才发现到了处院子前面,门额上题着“禧荣堂”。
  “阿婆,阿婆!我来了,想妤儿没有!”刚一进门,妤如就丢开姐姐的手,一头往堂后里间寻去。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就看到妤如从里头,搀出位老妇人来。
  她穿着宝相寿花纹样的褐色纻丝大袄,头上戴着镶了颗老东珠的貂狐抹额,正笑吟吟地望着外孙女,听她说着什么……
  见着又有人进来了,方才从妤如身上移开了视线,正是杨阁老的妻子一品诰命夫人崔氏。
  “妙如见过杨老夫人,祝夫人福寿双全,身体康健!”妙如见她望了过来,盈盈下拜行礼。
  老夫人脸上笑容慢慢收拢,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叫她起来,嘱咐道:“好好跟你妹妹相处,不要再惹你母亲生气了!”
  俯首应了声“是”,妙如恭敬地退到了一旁。后面跟上来的婵如,也跟在后面,上前行了礼。
  一旁偷偷观察,妙如发现,她看到婵如时,神情跟见到自己时,不太一样。刚才是嫌弃中带着几份不甘,而此时她望向三妹的目光中,嫌弃间带一丝鄙夷。
  妙如摸了摸鼻子,望向妹妹妤如。
  见她也是一脸困惑,想是不太明白,外祖母脸上的表情为何变化那么快求助地向姐姐这边看过来。后者给了她一个“别问我”的表情。
  从门外面,这时又传来个小姑娘的声音:“外祖母,映儿来看望您了!”跟着后面的,还有个少年的嗓音:“慢些跑!小心摔着,这么大了,还像只兔子似的,都不好好走路的!”语气中带着无奈的宠溺!
  听到这个声音,妙如心中一肃,忙敛起笑容,扮成木桩样。
  第三十四章 惊魂
  闻声奔进来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仿若透明般洁净如玉的脸上,黑如墨染的眸子一闪一闪的。上面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随着说话时的眨眼,上下飞舞着。浅浅一笑,梨窝在脸颊边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可爱和生动。
  妙如在腹中不禁暗叹,这兄妹俩的父母,基因真好!难道汪家专出此等难得一见的美人!
  只见那小姑娘跑到右侧,跟妤如一左一右扶着杨老夫人的手臂,两人竞相在老人家面前卖萌。
  看到眼前和谐的画面,妙如心里升起一种叫羡慕的情绪。四年前,刚穿过来时,在祖母跟前她也是此般哄老太太开心的。
  想那杨老夫人崔氏,也是个有福之人。当一品诰命十来年,老了还能有此等含饴弄孙、其乐融融的日子。这种平实的幸福,才是妙如最向往的生活!
  牵过她表姐的手,妤如奔到姐姐跟前,对她介绍道:“这是我姐姐妙如,上回你看到的那个绣球,就是她折了送给我的。”
  然后对妙如介绍:“这是我大姨家的峦映表姐,大我两岁,刺绣活计做得可好了!”
  许是跟陌生人初次见面,小姑娘有几分矜持和拘谨,跟妙如互相认识、见礼后,就又跟她表妹说起悄悄话来。妙如微微一笑,让到了一旁,牵着妹妹婵如,跟在她们后头,朝禧荣堂门口走去。
  刚在外面追着提醒妹妹的汪峭旭,此时正在路边,跟着钟澄边走边聊些什么,他们也进了院内,想是来跟长辈请安的。
  “这是要上哪儿去”见三个女儿要离开,钟澄顺口问道。
  “要到库房里找我们以前做的河灯,拿出来准备晚上再放!”妤如回答道。
  钟澄了然地“哦”了声。自从那年妤儿,被她姐姐带着做了次河灯后,她每逢观灯时节,必做莲花灯来放。
  “中秋不是赏月猜灯谜的吗怎么改放河灯啦又不是中元节!”汪峭旭在旁表示不解。
  “中元节那天下雨了,没放成!不兴咱们今晚来补放啊!”他妹妹反驳道。
  少年有些嗔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估计是被这种执着的精神给吓住了。
  妙如在旁边嗤地笑出声来。
  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汪峭旭随之收了声,丢开了去。
  晚宴的时候,妙如见到妤如的大姨汪夫人。
  三十多岁年纪,不像一般高门贵妇那般,养得白皙丰韵,反而脸色有些憔悴。眉宇间因长期蹙着,都有些许皱痕。唇边的法令纹,在发笑时若隐若现。不过,她的五官长得极美。即使是颜色不再,也看得出当年是何等的容色倾城。跟杨氏只有三分相像。
  见到妙如时,她倒没像杨老夫人那般严肃告诫,反而亲切地询问了她,留在老家独自生活时的状况,和她平时的爱好。
  那种贵族生活,磨砺出的温润和涵养,让人无不感到熨帖和舒服。她和杨阁老父女俩,让妙如对杨家人,有了些不一样的印象。
  得到妙如恭敬的回答后,汪夫人送给她一只和田玉镯作为见面礼。
  月上柳梢头,杨府后花园里一派热闹景象。在地势较高的望月亭里,大人们坐在石桌边,边酌酒饮茶,边聊着天。桌上摆满了月饼、糕点和时令瓜果。
  突然,有人问起:“咦,那群小猴子呢怎么这般安静了”
  杨俊贤站起身来,用目光四周找了圈,真没找到一个!
  旁边的汪峭旭拉着他坐回原位,对众人解释道:“下午就听她们在嘀咕,说是晚上要在水边放河灯,补回上次中元节下雨没放成的份子。”
  众人听了,不禁宛尔哂笑。
  过了会儿,汪峭旭起身向众人拱了拱手,道:“还是有点不放心她们,黑灯瞎火的,在水边玩!旭儿到那边看看她们去!”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旁边杨俊贤也站起了身,拍拍他的肩头,附和道:“小舅舅陪你一起去!”
  说着叫上身边丫鬟,装了些桌上糕点水果,用盒子盛着,打算带给那帮外甥女们吃。
  两人连袂向杨府后院的镜澈湖边走去。
  远远的,就听到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快跑、快跑!映姐姐的灯快追上来了!”
  那边另一个声音正得意:“看我这灯不超过你的!以前我可没少跟姐妹们玩过河灯……”
  “映儿,妤儿,你们要站得离水边远些,小心掉下去……”突然传来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话音还未落,站在后面的婵如,只见她脚下一个没站稳,朝右前边倒了过去。
  这陌生声音,在黑夜里突兀地响起,想是把一向胆小的婵如给吓着了。
  而她旁边右前方站着的,正是汪家的小姑娘峦映。
  她跟一个被唤作鹤儿的小丫鬟,正站在湖边假山的边沿上望着湖中的河灯,也没留神身后的危险。
  婵如哎哟一声,双手在空中划拉着,无意中碰到峦映的肩膀。连带着她也朝右边倒去。
  峦映这一倒不要紧,一直握着她的手,生怕她掉下去的鹤儿,也跟着向水里掉了下去。
  站着湖边假山上的两小姑娘,无一幸免地掉入了湖中!
  时值中秋,湖水微凉,她们在水中挣扎着……
  站在右后方的妙如,吓了一大跳!
  再看着左边的婵如,应只是摔倒了!也顾不上把她扶起,妙如忙转过头去,朝高处亭子的方向大声喊道:“有人落水了!快来救命啊!”
  然后对着湖边丫鬟婆子们唤道:“谁会水的赶紧下去把她们救起来,快,快!不会水的,赶紧拿根竿子来!”
  这时,湖里靠近自己这边,有声音在叫唤。
  妙如心中一惊,闻声望过去,原来是个穿着鹅黄比甲的小丫头。
  正是刚才落水的鹤儿,她自己游回岸边了。在湖中扑腾呼救,双手在水面上胡乱拍打着。
  妙如见了,也没多想,救人要紧!
  伸过手去,想把她顺势拉上来!
  “把手给我,快!快!”妙如对着她喊道,叫鹤儿的闻言,真把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她。妙如使出吃奶的劲儿,死命地拽紧她,就往岸上拉。
  幸亏以前在山上,帮着师兄师弟们干过不少重活,力气也练出来了!才能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子,没被反方向的力给拽过去!
  身后传来婵如哇哇的哭声。想是她已经爬了起来,知道自己闯了祸,急得哭了起来!
  妙如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在那里瞎哭。
  头也没回地厉声喝道:“哭什么哭!赶紧过来帮把手啊!来拉住姐姐,说不定能将功赎罪呢!”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扑嗵的一声,有人跳下了水。
  原来汪峭旭见她救起来的人,并非是他到处找不到的妹妹,一时心急,跳了下去。
  看见后面有人赶了过来,妙如心下稍稍安定,和婵如合力地把那小姑娘拖了上来。
  把人救了上岸后,妙如舒了口气,这才有功夫看回水面。
  妤如在对岸的那头,朝着水面嘶声竭力地喊着,这头杨家小舅舅在岸边,指挥着仆妇们,准备接应湖中的汪氏兄妹。
  汪峭旭跳下去后,朝水中挣扎的身影游了过去。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他把妹妹托了起来,在岸边婆子的帮助下,两人离开了水面。
  上岸后,也顾不得歇口气儿,他忙拍了拍峦映的后背,把她刚喝进去的水,给拍得逼吞了出来。
  在亭子赏月的众人,闻讯这才赶了过来。只见得汪家兄妹浑身湿漉漉坐在地上,而妙如姐妹俩,在旁守着另一位像落汤鸡的小丫头,也摊坐在那里。不过,钟氏姐妹上下却穿戴整齐,没有打湿凌乱的样子。
  杨老夫人忙一把抱住峦映,失声地哭叫起来,其余几人都围了上去安慰。妙如几个在一旁,没人搭理她们。
  “怎么回事儿!”过了一会儿,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到杨氏这明显不善的语气,婵如下意识地朝姐姐身后躲了躲。
  “妙姐儿你说!”看见她把妹妹往身后藏,杨氏就把话头引到她的身上。
  众人这才回过头来,把视线落在了妙如姐妹身上。
  起身朝众人施了一礼,妙如就把刚发生的情形,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
  “你先跑去救起的,是这小丫头!”杨氏问话中带着一丝怒气。
  “是的,母亲!鹤儿离得比较近,女儿顺手就把拉了上来!”妙如硬着头皮,不卑不亢地答道。心想,今天这事恐怕难以善了!
  “你该先去找来人救映儿,确定有人来救她了!再去救这小丫鬟!怎么不知轻重缓急,不分尊卑贵贱呢!”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插入进来,正是杨老夫人崔氏。
  妙如正想开口解释,她确实喊人了,还吩咐过旁边的人去拿竿子……
  “她本来就缺人教养,哪懂什么尊卑贵贱!”杨氏忍不住轻声咕哝了一句。声音虽小,岸边的几人却是都听得清清楚楚。
  “长辈的教诲,你听清楚了吗!还不去向你大姨母道歉!”严厉的声音从钟澄那边传了过来,他铁青着脸,止住了女儿想要解释的动作。
  想是因着自家女儿,带累着了别家的宝贝落了水,他面子上有些过意不去!为了安抚那几人的情绪,作为两女儿的父亲,钟澄当场厉声喝斥起她来。
  妙如心里虽觉得委屈,但岸上这群人都是她的尊长!这时若是出声解释或反驳,会被他们当场安个不孝不悌的罪名,让爹爹也下不了台。
  算了!忍一时之气,海阔天空!
  妙如带着妹妹,走到汪夫人和峦映身边,向她们行礼道歉了!
  又朝着杨老夫人施了一礼,恭声说道:“谢老夫人教导,妙如记住了!”言毕,就退回父亲身后。
  见峦映没什么大碍,又是自己女儿落水引出的事端,也不好让钟澄下不了台,汪夫人赶紧出来打圆场:“小姑娘们年纪尚幼,考虑得不那么周全,也是有的。大家就不要太责怪她们了!”
  汪峭旭和他妹妹,还有鹤儿在旁边,一直保持着沉默。见证事发全过程的岸边众人,也没谁出来吱个声,替妙如姐妹作证解释一番,还有个仆妇,手里拿着竹竿,才赶过来!
  于是,妙如救人此等小小的功劳,因为被救者身份太低贱,大家集体无视了。没有功只有过,功劳抵不了过失。
  出了这事,大家也没了赏月的兴致。汪家兄妹喝完姜汤,泡了个热水澡后,就跟着他们母亲回了府。
  钟澄一家随后也离开了大学士府。
  第三十五章 上门
  在回家的马车上,杨氏抱怨了一路。
  什么姐姐带着两外甥,借着长公主婆婆进宫赴宴,不在家的机会,好不容易回趟娘家,跟亲人过中秋,月没好赏到,两儿女被人拖累下水了,多么对不住他们云云……
  什么回去后得请嬷嬷,教女儿们礼仪尊卑,省得以后带出去,一个个没大家闺秀的样子,传开了丢她这嫡母的脸面……
  对于她的聒噪,钟澄装着没听见,一路闭目养神回了家。
  第二日下衙回府后,他把妙如叫到了春晖斋。问昨夜被他拦下的解释。
  “爹爹,妙儿不认为先救那丫鬟有甚不对。当时的情景,只救得了她!人要量力而行,跳到水中救映表姐,妙儿自认没那本事。”她执拗于此。
  “没说救人不对,但要分先后,你该先叫来人,确保映儿有救后,再去顾及其他……”钟澄企图说服她。
  “为什么就因她是大家小 姐众生平等,同是条人命!在山上,师叔救人时,从来不问对方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妙如不好拿别的时空来说事,只好找个现成的例子。
  “你师叔非红尘中人,当然不讲身份施医救人了。可你不是,你还有亲人。今后还要在世上立足,受世俗礼教所缚,还要与人交往……世上之人,出生时就已分了高低贵贱。”
  “他们身份贵贱,与我何干又不巴巴地求着他们……”
  “你还小,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活在世上,总有要人援手的时候。身份越高,能耐越大,能帮到人的越多。不能把他们,跟奴婢贱民等同对待……”
  妙如不说话了,作为从现代来的灵魂,很难认同此等观念,就像钟澄很难理解人人平等的思想一样。
  见女儿不吱声了,他继续道:“想想看,你救起那小丫鬟,若映儿最后没救回来,你大姨、外公和外婆会怎么看待此事你如何在他们面前自处让爹爹在他们面前怎能抬起头来跟他们说,我女儿信奉众生平等,为了个贱籍的小丫鬟,连她表姐都扔下不救了”
  “他们会以为你有毛病,缺乏长辈的教导。上流社会该有的教养和眼界,不是这样的……人的等级和贵贱,本就有分别。要在这世上活着,就得遵从这些,否则就要吃尽苦头……”
  “映表姐若救不回来,鹤儿是不是就得陪葬呢,算白救她了吗”猛地抬起头来,妙如问出两天来,一直纠结于心的问题。
  “跟在映儿身边伺候的,万一到了那步,估计都活不成了。怕是连自己都不想苟活了。你不去救她,反倒还有一线生机,毕竟不会让人说成,主子的性命是被她给耽误的!”
  妙如顿时感到浑身冰凉。这是怎样变态的一个社会
  到如今她才感到,这时空的人命不值钱,尤其是生活在底层的人们。
  当初还想着父亲若不要她了,就丢掉身份,流浪或者跟师叔去游历山河去……
  “其实当时我帮她大声呼救过,也吩咐过人下水去救,还有人听从我的安排,拿来了竹竿。”她这才把真相倒了出来。
  “那当时为何没人出来说句话”
  “可能是妙儿人微言轻,没人愿替我出头吧!”
  钟澄的目光暗淡下来,女儿这话他信!
  不知内情的,以为她是庶出或外室女;了解内情的,知晓杨家母女不喜欢她,也没人敢去触老夫人的霉头。
  以后还是少带妙儿去那边府里了。
  钟府后院的华雍堂内,崔妈妈正跟她主子汇报:“夫人问起小 姐身上动静,还特意让老奴带了几副药回来。”
  愧疚望向杨氏,她接着说:“请恕老奴多嘴,将姑爷和小 姐现在相处的情形,告诉她老人家了。”
  “我娘她说了些什么”
  “老夫人也没多讲其他的,只说等过几天,亲自来咱们府上,替小 姐好好调教妙姐儿一番。让您那天找个由头避出去,省得被人捅到姑爷那里,让您下不来台……等她被驯服了,解决大麻烦后,姑爷跟您自然而然就会和好如初的!还有,秦婆子,老夫人让您那天也一并支开……”
  “真的娘亲真准备这样做”听到此言,杨氏心中充满希望。
  论到妻妾相斗,调教庶女的手段,唯一让她服气就是娘亲。
  与爹爹结发几十年,恁是没让个庶子成年,俊弟也是三十岁上头才有的。家中曾有过几个千娇百媚的姨娘,到最后都老实了。庶妹们在娘面前乖得像猫儿一样,尊她这嫡母,比对生母还尽心恭顺。最后还都被打发得远远的,也没在跟前碍眼的。
  父母被人当成恩爱典范,也没传出不好的名声。当然,这事也有她的功劳在里面,嫡女都远嫁了,别人还能说什么!
  月底最后一个午后,在浮闲居里,妙如睡思昏沉,正有口无心地背着父亲布置的功课。
  突然,织云从院外进来:“姑娘,听门房的周大娘说,有位工部谢侍郎的夫人程氏,上门来谢姑娘。可太太一大早,就带着二姑娘出门上香了。谢夫人在二门厅堂里候着,姑娘要不迎进来招待一下”
  “工部谢侍郎这名头听着有些耳熟!妈妈,你可知此位是什么来头”习惯性地,她问起总在旁参谋的秦妈妈。
  “姑娘忘了秦妈妈今天跟太太一起,上山给老太太烧纸去了。”烟罗在旁答道,“前回在船上救的那小公子,不就是工部侍郎家的”说完,上前帮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烟罗,把上回爹爹赏的上好碧螺春拿出来,准备几碟茶点……”随后吩咐起来,她决定亲自接待客人,不能失了爹爹的体面。
  “锦缎在院门口守着,等客人来后,再过来招待!莲蕊留在垂花门那里守着,太太回来了,提前知会一声;锦绣跟织云一起,跟着我去迎人。”安排完毕,她望了众人一眼,想让她们看看,还哪里不妥大伙纷纷点头应是,各自忙开了。
  一群人来到了钟府前面中厅知君堂。
  那儿坐着位妇人,穿着锦罗绸缎的华衣,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布置,她身后两丫鬟,也在交口接耳。见有人朝来了,她赶紧收回心神,咳了一声,提醒她们收声,在椅子上敛容端坐起来……
  妙如上前行礼,自报了身边与之寒暄。对方也说明了来意,送上礼物。妙如作主,邀谢夫人屈尊移步内院,以便能好好招待一番。
  路上偷偷打量她:谢程氏三十出头的样子,飞扬神采中带着几分从容和精明。
  一行人跟着就进了浮闲居。
  宾主双方分次坐下,上完茶点后丫鬟就退下了。
  打量婢女们的举止,程氏暗自点头,把视线挪到眼前这小姑娘身上……
  肌肤白玉般纯净无暇,眉目如画,静静地坐在那里,她身上有种清灵透彻的气质,让人无法忽视。
  程氏心中暗赞,才这点年纪,过几年该是多么飘逸出尘……
  在京城地面上,她也算是见过不少闺中女孩的。上至宫里的皇家公主,下至低阶官眷,像这姑娘此般容貌气度的,也算是少有的了。
  加上淡定的神态,她身上那种超出年龄的沉稳,让人很安放,欲与之亲近。难怪被慧觉大师破例收为关门弟子,还传她灵慈寺的医术。
  双方寒暄后,程氏问起回京后她的生活,问她习不习惯北方的气候……提起船上救起儿子的事,她诚挚地再次道了谢。
  妙如跟着礼让了几句。话题就转到程氏一双儿女身上。
  “婶子也有个五六岁的女儿,整天闹得我头都晕了。哪像侄女这般懂事的!六岁就上山学医了。有空来家里,替婶子好好教教她。不说像你那般乖巧,起码让瞧瞧,别家姐妹是怎样的文静知礼……”提起自家女儿,程氏一副头疼的样子。
  两人聊得正起劲,屋外进来个小丫鬟,气喘吁吁朝两人行了个礼,就凑到妙如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后者听了,也是满脸惊色,不知所措的样子。
  程氏心中好奇,发生何事了看把这小丫头吓得,哪还有还刚才镇定的样子。
  只见她朝这边望了过来,目光中写满了遗憾和抱歉,一副欲言又止的犹豫。
  程氏见了有些不忍,忙出声询问道:“大侄女可遇上什么为难之事此时你家中没个大人在,婶子虽无能,好歹是个长辈,见过些风浪,可帮忙出出主意……”
  听到她如此体谅,妙如把心放回原处,倒出原委:“母亲的娘突然到访,家中没个长辈在,二妹妹也跟去寺里了,三妹才五六岁。只有妙儿能接待了。要不,婶子先在此歇歇,侄女去去就来”
  见她又有访客,程氏也不好久留,起身告辞:“婶子家中还有事,就先行一步,回头请你来家中玩。”叫上丫鬟,准备回府,刚迈出右脚,突然想起什么:“你外祖母可是杨崔氏她对小辈们也蛮和蔼的,为何这般急色莫非……”她没接着往下说。
  心下却琢磨开了:为何如此生分都不叫外祖母的。难道……不对,她明明是元配,或者,钟杨氏不是她生的,是庶女也不像,前些年在京城时,她多张扬啊!她头次说亲对象,是个簪缨世家的嫡子,她绝不可能是庶出。又或者,妙姐儿是庶出的不过她年纪,该是杨氏进门前就出生了……
  望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妙如暗暗着急。
  此时从门外传来了崔氏的声音,略带些怒气:“怎么,长辈不在家,就不见我这老婆子了老身特意来看望你们大姑娘的,正好补上前次的见面礼!”
  听到这里,程氏有些了然:哪有疼爱亲外孙的,头次见面不备下见面礼的头上腕上随便取下一件就是了!这妙姐儿十有八九是庶出,还不得老人家的欢心。明知女儿女婿不在家,也不打算回府。硬要闯进来,看这来头,怕是另有缘故。有好戏看了……今日可让她赶上了,回头跟娘说说,爹爹政敌家中女眷的作派……说不定能……
  她念头刚闪过,就对妙如说了声:“出去也来不及了,婶子不想见你那外祖母,借耳房躲躲!”说完,也不管她答应与否,招来她丫鬟,一起闪身躲进旁边屋里。
  呼叫不及,妙如只得随她去了。
  崔氏进正厅时,烟罗把程氏用过的茶具刚收拾完毕。
  见厅里并没其他人在,想起刚才拦她的理由,崔氏就上火了:“不想见长辈,就谎称有客,让丫鬟们挡着你外祖母!你母亲没说错,果然是缺人教养的!”
  刀锋一样锐利的数落,把藏在里面的程氏惊呆了。这是人前对小辈和颜悦色的杨夫人吗彻底颠覆了她心中的印象。
  转过头来,她瞄见了屋内香案上林氏的牌位,忽然明白了:这杨氏原是人家的填房。妙姐儿并非刚才猜的是庶出。原来是钟探花前头妻子所生……刚才还纳闷呢!通身的气派,怎么看也不像是庶出的啊!原是如此……
  第三十六章 过招
  “妙儿见过外祖母!您老近来身体可还好”妙如上前行礼。
  见崔氏轻嗯了声,妙如忙过来扶之坐下,让锦绣上了茶。
  她脸色这才好了点。呷了一口碧螺春,朝四周的丫鬟们望了又望。
  妙如明白她的意思,把她们都打发了下去。好整以暇,等着老夫人开火。
  “还是跟你三妹一样,叫杨老夫人吧!这声外祖母,承受不起!半月前,因着你,老身差点失去个嫡亲外孙女。”见没旁人在了,崔氏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地指责起她来。
  “杨老夫人在上,容妙儿禀来,那天汪家表姐落水后,我真喊过人来救她,不信问您妤妹妹。”
  “叫的人在哪里听旭儿说,他赶到时,见你正救着那小丫鬟。湖边可没一个人下水救映儿的。”
  “杨老夫人,在您府里,小女是头次做客。吩咐自然是没人听,那些仆妇也不大识得妙儿,没人理睬也在情理之中。出这事,该责罚的,该是那些管事,不该是我这客人。若妙儿不是您女儿家的孩子,只是您家老爷同僚家过来玩耍的,这映姐姐落水没人救的责任,会怪在个客人头上吗请老夫人明鉴!”
  “好一张利嘴!老身说的是,你该找来能救之人,确定映儿生命无虞后,再去管其他闲事!”
  “妙儿是佛家弟子,有人在身边呼救,只需伸个手,就能救回条人命。为何不去救呢!这种关乎性命的,在妙儿看来,从来不是闲事。看着人濒死而袖手旁观,轮回时,让我如何面见佛祖”妙如补充道,“小女救人,从来不看对方身份地位,只救可救之人!阿弥陀佛!”
  “好了,早听说你伶牙利齿,老身今日前来,不是来追究此事的!”
  “杨老夫人有何指教,妙儿洗耳恭听!”
  “前年听说你娘的墓移进祖坟了,是你舅舅帮忙办的。听说他是个举子,考了几次都没中,家中生活颇为困顿”
  妙如一惊,怎么提起林大舅来了,林家隐秘私事,她怎么知道的杨家情报收集系统还真不简单!
  “眼看着你就要九岁了,再过几年就可说亲了。可知道,大楚朝,有点讲究的人家,嫁娶中有五不娶的规矩其中就有丧妇长女不娶一条。指的就是你这情况!年幼失恃的女子,从小缺少女性长辈的教养,一般体面的家族不敢娶之为妇。”
  “老夫人跟妙儿说这些,是何用意”
  “老身的意思是,跟我女儿好好共叙母女之情,相互扶携!作为嫡母,将来能帮你找个好婆家。甚至是你舅舅,老身也可帮他出仕。将来说亲时,成为你的依仗。下次若还不中,帮他在举人候补名单里,谋个职缺,从此进入官场一展抱负,也是轻易而举的事。只要你应承,做个乖巧女儿,撮合你爹回到我女儿身边。甚至新姨娘进门后,帮着你母亲……”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老夫人多虑了,妙儿一直希望母亲跟爹和睦相处。若她能把妙儿当亲生女儿,我自会把她当亲生母亲。哪有做女儿的,不渴望有娘疼的,不希望父母恩爱的”
  崔氏暗自头痛,她这话回得……
  明着是答应了,其实什么都没说,在跟自己打太极呢!
  若女儿能改了她那脾气,何至于和女婿闹成今天这样她又何必亲自出马,屈尊纡贵,来给这小东西许诺,谈条件哄着她呢
  本来打算,用亲事和她舅舅的前程相诱,哄她先配合好雅儿的生子大计。看今天这阵势,未必会有实质效果。
  想不到小小年纪,反应这般快!跟她谈条件,竟占不到丝毫便宜。罢了,静观其变吧!
  “那就当你答应了!等着你后续表现!”崔氏最后来了一招逼人上船。
  “不违背本心和德行的事,妙儿一直乐于去做,尤其是孝道和闺训上要求的。否则,小女恕难从命了!”妙如赶紧追加一句,既是解释她的态度,又是明确自己的立场。
  拿出送她的见面礼,崔氏咬了咬牙,讪然地离开了。
  此次与妙如的交锋,让她遇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威逼利诱都行不通!果然像女儿所说的那样滑得像泥鳅!
  送杨老夫人出厅门时,妙如也出了身冷汗:这老夫人还真看得起她,竟开出这样的条件。
  不说有个不知底细的官眷程氏,在耳房听着壁角。
  就事论事,崔氏开的条件,本身就是个套:先用看得见摸不着的利益勾着你,请你入瓮。
  至于达到目的后,兑不兑现承诺,就难讲了!
  空头支票谁不会开!毕竟是私底下的口头协议,见不得光的!
  等杨氏有底气了,她还会把谁放在眼里何姨娘和以前的妙如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以前还有祖母保护她,用长辈身份和孝道牵制她。
  若钟家后院一言堂了,不说她处境堪忧,就是庶妹婵如的日子也不好过。秦妈妈媳妇接手管她屋里之前,在物质上,婵如过得比她还差。
  最重要的,妙如她是个小辈,如何能参与到父母感情中去她一闺中少女,怎能掉进到妻妾争宠的泥潭中去她还要不要闺誉了
  果然是个陷井,只要答应了,不管参与多少,麻烦将与她如影随行,以后想脱身都难了!
  鱼没吃到,反惹一身腥!
  杨氏怎么还想不通感情之事,从来都只与当事人双方有关,尤其是已婚有子的,想得到对方信任,就得先在乎他重视的人。
  回到厅内时,程氏和她两个丫鬟,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
  见到此神色,妙如就知道她们全听见了。遂拜托她们,把听到的全忘了,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毕竟家丑不好外扬!
  程氏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问道:“忘记什么我什么也没听到!”说完,望了旁边穿红比甲的丫鬟一眼,那位也点了点头,认同她的说法。
  妙如又望向了另一个丫鬟,只见她也茫然地盯着程氏发愣。
  没有法子,妙如只能就此罢手,听天由命了!
  送走程氏不久,秦妈妈、崔妈妈陪着杨氏,就都回来了。
  路过前厅时,发现那里堆放了不少礼品,杨氏问守门的婆子,这都是谁送的
  那婆子答道:“今天下午,工部谢侍郎的夫人程氏,上门来找过大姑娘,说是谢她救过自己儿子。太太不在家,是大姑娘请到浮闲居,亲自接待的!”
  杨氏心中咯噔一响,有种不好的预感!
  领着女儿和仆妇回到华雍堂后,吩咐人叫来守在门房那里的周大娘问话。
  “什么!娘是申时一刻来的,那谢程氏申时三刻才走她们俩碰面了”紧张地望着她,杨氏生怕她说出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奴婢不知她们碰上没不过,谢夫人未时二刻,就被大姑娘请进院子后,就没离开过。直到老夫人走后,她才领着两丫鬟出了浮闲居,离开了咱们府。”
  “崔妈妈,你去悄悄打听下,当时她们两拨人,在那院里的情况,越详细越好,最好把说了哪些话也能打听出来!”心里不太踏实,杨氏也不知母亲那边结果如何了,想从妙如身边的人那里了解情况。
  晚上,上床歇息前,妙如跟秦妈妈,悄声说起下午所发生的事情。
  “我说太太今天上香,怎会特意叫上老奴。还以为她良心发现,感念起老太太生前的好处来了!在山上又是喊累,又是歇息的。闹了半天,原来是家中早有安排!幸亏姑娘没应承她。听老太太曾提起过,这亲家母可是个厉害角色:不仅家中无宠妾与之抗衡,连几个庶女都乖乖嫁到边远地区,回不了娘家。也没个庶子活下来!想是个有手腕的!千万别信了她的话!”
  又问道:“姑娘打算什么办虽然这次您算蒙混过关了,但以后新姨娘进门,姑娘肯定是双方拉拢的对象。想避都避不开的!”
  “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想到此处,她突然烦躁起来,发泄道,“妻妾争宠什么的,最讨厌了!男人心里有你,不争也会宠着你;没你时,整天泪流满面,寻死觅活也挽回不了什么!还不如留给他一个骄傲而尊严的背影!”
  诧异地望着妙如,秦妈妈好像不认识她一般,妙如忙咳了声来掩饰,她刚才真是太失态了!
  “到时再说吧!看能不能另外找到法子,逃离咱家后院。就像在淮安时,躲上云隐山学医一样,经常不在家,看她们又奈我何”
  要是有寄宿学校,就好了!逃离家中烦恼,远离这些恩怨纠葛。
  说起寄宿学校,妙如脑中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又爬了下床。叫织云准备好纸笔,给远在江南的谢氏写起信来!顺便也给灵慈寺里的师傅、师叔写了封问候信。
  第三十七章 政敌
  这是个季秋的黄昏,满庭的落叶,给这座府宅的后花园像铺了层地毡。枫树枝头,两三片残叶在风中打着旋儿。
  京城南边程府后院,靠水边的醉花亭边,姿态各异的菊花正含苞吐蕊。黄的雍容华贵,红的热情奔放,白的淡妆素裹,墨紫的端雅庄重。
  “这盆白的叫银丝串珠,跟刚才那盆空谷清泉相比,是不是别有情趣”老者指着一株正在怒放的白菊,对旁边身着青袍的文士介绍道。
  “小婿以前园子里见过此株,倒是右首第三盆白中微绿的,是头次看见!”
  “此株名为玉蟹冰盘,是老僧智空所赠,养几年了,今年才在此时节开放。”
  “智空大师与老泰山您也有私交”
  “老夫闲时,常上山与之对弈几局,品品新茗,聊聊禅机佛理。”
  “今日您怎么没有登高,去那龙泉寺赏菊听闻那里的万菊园花儿开得正好。”
  “重阳之日,登山之人摩肩擦踵的,老夫年纪大了,不凑那个热闹了!倒是你这岁数,怎么也有闲工夫,陪老头子赏菊”
  “瞧您说的,此等佳节,正是带着小辈来承欢膝下的日子。除了来您这儿团聚,咱们还能上哪儿去听您一番教导,比那聚友闲聊,胜过数倍!”
  “听说廷儿回京途中,不慎落过水是怎么一回事”提起小辈,老者问起此事。
  “还不是跟他罗家表哥去江南游玩,到聊城码头时,踏空掉入水中。被人捞上来后,以为没救了。身边跟着的丫鬟小厮见状不好,放声大哭起来。未曾想到,引来隔壁船上一小姑娘,说是在灵慈寺的慧明大师座下,学过几年医术,就让她试了试。没料到,她竟用个奇特的法子,既不扎针也没灌药,几下子就把廷儿救活过来了。”男子一副后怕加庆幸的样子。
  “哦!还有此等奇事那小姑娘多大年纪,父母是何人可有上门答谢人家”老者来了兴趣。
  “说来也真巧!这小丫头才八岁,正是您老对手杨阁老家的外孙女,叫钟妙如的小姑娘。”
  “那真是太可惜了!日后只怕会受她外祖之事连累!”老者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不过他女婿离得近,听了个大概。
  “不过,前几天真娘上门致谢,回来后听说,那小姑娘并非杨氏所出,她继母和外祖母对她堪为苛刻,钟翰林对他岳父的态度,恐怕也非咱们想象的那样,曲膝逢迎,刻意讨好。”
  “哦此话怎讲”
  “真娘在钟府府上,听到一段公案。具体是什么,小婿也说不上来,还是让她自己来跟您讲吧!”
  一身素雅穿着的程氏,跟在那位发须皆白的老者身边,立于亭中石桌旁。
  这老者乃当朝帝师程太傅,程氏之父。
  坐在一旁的青衣文士,正是工部侍郎谢安良,谢玉廷之父,程氏的夫婿。
  “你是说,钟翰林的长女,不是杨氏所出杨夫人还拿外孙女落水的事,故意找个大人不在家的日子,上门兴师问罪还威逼利诱小姑娘,妻妾争宠时帮她女儿”显然没见识过后院女人之间争斗,竟能如此匪夷所思,他重复又问了遍。
  “对,就是如此!爹爹,记得某次回娘家时,您醉在席上,嘴中喃喃念道,终于帮皇上找到钟御史后人了,没想到还被点为探花。听您女婿说,他后来被杨阁老招为女婿时,您老还后悔不迭,说没向皇上及时禀明,让奸相抢了先机!”提到钟家,程氏想起老父那件憾事。
  “不错,当年今上为太子时,靖王党联合先帝宠妃郑氏之父郑太尉,欲构陷东宫,拉太子下马。多亏钟御史以死相谏,列举了靖王种种不轨行为,当场激怒了先帝。他一向疼爱幼子,自是不信,廷杖了钟御史,摘了他的乌纱帽,罢官赶出了京城。钟大人离京时,为父还偷偷送过!不久,就传来了他离世的消息。”提起往事,程太傅唏嘘不已,面色戚然。
  “那后来呢新帝登基后,难道没暗中寻访过钟家的后人”想到皇上的仁厚之名,程氏有些不解。
  “怎么没寻过没找到而已!新帝登基时,百废待兴。靖王余党在旁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反扑。朝堂上又有杨党、吴党把持着,发布的新政令时有制肘。老夫派到钟大人祖籍淮安的人,传来信息,说没找到。也就没上报给皇上。后来不了了之啦。”
  “等到第二年开恩科,钟澄自己冒出来了,还被点中了探花。因是登基后首次春闱,陛下本欲招揽些俊才,以备后用。谁知杨阁老和胡尚书一党,竟派人私自接触、拉拢榜上排名靠前的贡士。点中的头甲三人,皆是在前五十名中,皇上特意挑选的,与乱臣无牵扯,有些风骨且才华出众的俊才。谁料到这探花,后来竟与杨氏成了亲,成了杨相一党,老夫怕皇上为难,当时替他瞒了下来!”提起老对手棋高一着截了胡,程太傅至今都还义愤填膺,难解心头郁闷。
  “在殿试前,贡士名录上有登载各自祖籍出处的,没人问一句吗”一旁的谢安良忍不住插话道。
  “后来陛下从别处得知此事,特意命人重查了前二甲的背景。有位翰林请罪说,在殿试前,听同僚信誓坦坦地说,钟澄是来自泗州。以为誊抄名册时,把籍贯抄错了,就帮他改了过来。老匹夫果然好手段!”
  谢安良在旁边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当时明明听说钟澄请了丁忧,年底时却又回京了。说是误会一场,因水患与其母失去联络。等老夫赶到学馆寻他时,听人说,他已与杨家二女订了亲。不过,从你今天递来的情形看,当年结亲一事,怕是有些内情。若他不买杨氏父女帐的话,否则,杨崔氏一位诰命,又是长辈,怎么也犯不着对个小孩威逼利诱的。说不定他们翁婿间也有嫌隙,这倒是个机会……”他的声音随之低了下去。
  “贤婿,以玉廷之父的身份,你找个不打眼的时机,向钟澄表达一下感激之情,乘机与之交好。可能的话,尽量打探下他们翁婿私底下的关系。”程太傅随即作出布置,“还有,此事你们不可对外泄露半分,以免坏了陛下的大事,将来招来大祸。也不要跟那小丫头多作来往。免得打草惊蛇,让杨家人心生警惕!”
  做完道场,离开主殿后,跟父亲说了一声,妙如就带着秦妈妈和烟罗,前往大悲寺西边的放生池去放生,为亲人祈福。
  大悲寺占地并不大,前后只有殿宇三进。殿后两株银杏树,干粗枝茂,高耸入云,据说是八百年前种下的古树。妙如不禁多望两眼。
  “姑娘,那不是汪家表少爷吗”放生回来,路过此处时,烟罗兴奋地叫嚷起来。
  其实来的路上,在观看树身时,妙如就瞄见树后有个人影。回来时才发现,人影是汪峭旭,在那边正好背对着自己,未必就看得见她。本打算装着没看见,快步掠过,谁知被嘴巴一向比头脑快的烟罗叫了出声。
  没办法,作为年纪小的那个,礼节上她需要过去打声招呼的。
  自从上回落水事件后,妙如再也没去过杨府。
  倒是他来过钟府几次,听说明年秋闱要下场。来跟钟澄请教学问,希望得到一些指点。听那杨氏炫耀说,他去年就考中了秀才。
  偶尔在院中碰到,两人也是疏离有礼地互相点个头。如今她心里不是很乐意见到他。
  别人为他家人的付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记起这个妙如就想绕道走。
  人可以孤傲,可以自持身份。但明知对方因他妹妹而被人冤枉,也不出声说句公道话,有失磊落!
  就不信他当时没见到叫唤声,能跑这般快来救妹妹!
  妙如紧绷着个脸,走过去行了个礼,闷声不响地匆匆走了。突然身后传来叫唤声:“表妹,表妹,等一下!”
  她装着没听见,越走越快,到后面都小跑起来。
  谁知他没停下放弃的意思,也加快了步子,一下子堵在妙如前面,边喘着气,边问道:“后面有何东西在追你吗跑这么快”
  妙如只得停下来,回道:“表哥有什么事吗妙如赶着去前殿跟爹爹汇合呢!”
  “就问一句:你是不是对我有何意见干嘛一见了我就躲”他终于问出了口。
  “没有啊,我真有事,下山了爹爹还要帮我引见新的女红师傅呢!”妙如胡乱找着理由。
  “不是指这次,前几次见到,都是一副不想见到我的样子!”汪峭旭指责道。
  “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如今妙如已经八岁了,是要该避着点了!”妙如振振有词,拿礼记出来说事。
  “可是我是哥哥啊,不算外男!”汪峭旭嗫嚅道。
  “是表哥!谁叫你每次见到我,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块样子,怕是你心底,也像她们一样,责怪我没救你妹妹吧!”
  少年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神情有些不自在,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八章 欢畅
  见他这表情,妙如就知道被说中了。
  其实站他身份立场上想想,也好理解:出身高贵,从小被人当成小太阳宠着。可能从未想过,除了亲人以外,世上没谁,有义务把他们摆在首位,须得以他们利益为先。
  离开了淮安,父亲失去家族势力支撑。在京城地界上,在外人看来,更像是杨家的上门女婿,被人当成攀附权贵。
  可妙如却知道,这些年来,政事上的作为和为人处事的口碑实力,足以能撑起父亲在家中的地位。
  尊严和重视,还得靠自身的真本事。对于那些轻贱她的人,妙如从来没想过屈从。她身份可能有些尴尬,但灵魂却是自由的,别人休想轻易折辱。
  问心无愧做好自己就好了!
  “其实……后来妹妹都告诉我了,当时岸上只有你俩,听到你帮她喊救命了。没人下水来救,也怪不得你!毕竟你也才来杨府做客!仆妇们不听使唤,也是有的。”心底藏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了。脸上的凝重开始冰解,少年眼底眉梢换上轻松畅快神色。
  或许是太紧张亲妹妹了,当汪峭旭看到她在水中挣扎时,心像针扎着似的。担心后怕,让他迁怒于岸上所有袖手旁观的人,却没料到误伤了表妹。
  “援手救人并没错,不能因被救者的身份,受到责难。我代表她们向你道歉,也替映儿向你致谢。鹤儿跟她一起长大,若真走了,没准映儿会难过很久。”少年补充道,脸上已是坦然的笑容。
  “我也有失误,救人分不开身,就该派三妹再喊人去的。若不是你们赶得及时,怕是要……”愧疚神色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他能伏低解释,妙如心里好受了些,对应也向他表示了歉意。
  现在看着他,不像先前那般让人生厌了。
  妙如想了想:好歹是个知错能改的小青年,想前世她这般大时,未必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对。算了,就不跟他多作计较了!
  想到这里,妙如欣然一笑,向他行了礼道:“既然话都说开了。想是旭表哥心中疙瘩解开了。今后不许再板着个脸哦!”
  汪峭旭嘿嘿一笑,手不由自主又抚上他头顶。
  “旭哥哥怎么也到这偏僻的寺庙里来了”放下心事,妙如恢复了开朗本色。跟他边走边聊,秦妈妈和烟罗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你没见那两株老树吗”汪峭旭指了指刚才那地方,“银杏又名白果,是福树。尤其那两株,都快千年了!这里的山民经常来树下祭祀,以求人寿年丰,佑人健康吉祥。据说亲眼见到老银杏开花的,可以……可以金榜题名。”说到后面,他声如蚊蚋,满脸羞红,低下头来。
  “哦,是了!杏榜题名!好兆头!妹妹在这里,先预祝旭哥哥高中状元!”妙如跨步上前,转过身来,对着他敛衽作礼。说完就跑开了。
  汪峭旭在后面追着喊道:“小机灵鬼,就你嘴上像涂了蜜似的,比映儿的嘴都甜!”
  朝他做了个鬼脸,妙如一语双关道:“你这是久浸蜜罐不觉其甜!”生怕他追上来,匆匆地又跳开了。
  “妙妙,现在还在学画吗听说你跟南溪先生的唯一嫡传弟子钟谢氏学过绘画,可有此事”少年赶上她,追着问道。
  “什么南溪先生不太清楚!钟谢氏是我二伯母,爹爹进京复职时,留我在祖宅跟着她住了大半年。在她身边总共才学过一年,练了练笔法而已,算不上得了真传!”妙如谦虚道。
  “不过现在江南那些粉丝有福了,二伯母的汩润书院,已经开学了。不知何时可开到京城来”一手策划的女学,开学典礼竟无缘参加,这种划时代的事件还是错过了,真让人郁卒!
  “你说什么什么女子书院,开到京城来妙妙,把话说清楚啊!”他在后面一头雾水。
  “哎呀!你怎么能随便给人取外号,什么喵喵,唧唧的我还呱呱呢!”像在遛只猫儿似的,妙如囧了,停下脚步,跑到跟前抗议道。
  “你不叫妙如吗咱们是平辈,总不能也跟着长辈叫你妙儿吧!就叫你妙妙了。或者叫阿妙二者选其一吧!”望着她那苦瓜脸,汪峭旭好笑地抱臂而立,站在那跟她逗趣儿。
  “不要!阿妙这名更土,还是叫妙妙吧!不过……”只见她嘿嘿一笑,凑近他耳边,眸子里波光潋滟,藏着些许狡黠的光芒:“只要让我叫表哥你作汪汪就行了!”
  说完,生怕被他抓到,连忙跳将开来,拼命地逃上前去。一路跑,还一路学着小狗模样“汪汪”、“汪汪”……叫个不停!
  等在前殿的钟澄,老远就听到女儿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西山大悲寺附近的林子里回荡。
  待声音靠近时,钟澄看见一白衣少年正追逐着小女孩,在林子边四下嬉闹。不觉唇边绽开一抹笑容,女儿好久没这么活泼开朗了。
  “旭儿见过姨父!”见到钟澄在旁等着,汪峭旭赶紧丢开追逐的目标,整了整衣襟,上前向他行礼。
  “旭儿也来这儿来上香了”受过礼,望着他脸上恭敬的表情,钟澄淡淡地问道。
  “是的,来拜拜老银杏树,为明年的秋闱祈祈福。”一直向姨父请教学问上的事,汪峭旭坦荡地道出了原委。
  “真想好了,明年试一试以你的年纪,其实不必着急!毕竟才过院试,可多历练几年。到时思想成熟,眼界开阔了,写出来的文章更有深度些,也较易打动阅卷考官……”
  “外甥作好了落榜的准备,只想感受下秋闱的氛围,熟悉下出题模式。当是为下次一击而中的练练手罢了!”
  “嗯,此种心态不错,方式可取。姨父就担心你给自己压力太大,反而影响正常发挥。”对力求上进的小辈们,钟澄一向欣赏。难得对方身上,没一般贵胄少年,常带的那种骄奢放逸的纨绔之气。不免对他又多看重了几分。
  下山的时候,汪峭旭向表妹又问起女子书院的事。
  妙如把当初她跟谢氏构想的书院计划,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他们说得神采飞场,在旁听的钟澄,却默不作声。
  心里却诧异万分:想不到把她扔在老家呆的这半年,竟想出此等新奇的点子,还推动她二伯母,在短时间内捣鼓起了书院来,竟说服了钟家那帮老顽固,答应出借槐香院给她们当学堂。
  他不禁也兴趣盎然起来,问道:“写信劝你二伯母来京办学她现今未必脱得开身。等过几年,南边的女子学院办出口碑了,再来这里不迟。京城的水深,得多考察准备几年。到时你要也有兴趣,为父定能帮衬一二。”
  妙如大喜,爹爹这点上是最值得称道的。
  他支持女儿们一些奇特的想法,只要不太出格,并不把礼教妇德拿在口头上念叨。还鼓励她们坚持自己的想法,多去尝试,不要过度地依赖别人,畏首畏尾的。
  真是思想开明的教育先行者!
  而此时钟澄的心里,也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是七八岁的小姑娘,能想出来的吗
  难道妙儿竟是传说神童或天才
  她母亲在闺中时,也素有才名。一手丹青跟他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一直以为女儿就比同龄人聪慧懂事一些,没想到……
  这么好的天赋,不能再耽搁了!
  明天就去请同僚帮忙,介绍个有才学的先生来家中坐馆。钟澄下定决心,先把闺学办起来,等下月白姨她们一家进京了,再把女红课程给插入进去,其他内容可先教起来!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那些坐馆有经验的先生们,听说是给翰林院一个小小六品侍讲,在家中教十岁以下的幼女启蒙,都往后退缩了。再一打听,还是昭明元年中榜的钟探花家中,就更没人敢来试了。给大才子教女儿,想当然,那教学压力……
  此事不知怎地被杨氏听说了。她跑回娘家跟母亲一合计,觉得是个脱困的好时机。就去跟她大姐汪夫人商量,看能不能向她婆婆长公主恳请,让钟家几个小姑娘,暂时到她府上的闺学中跟着学段时间。等请到合意的先生和师傅后,再接回家中上学。
  汪夫人怂恿儿女在祖母面前,说了一番甜言蜜语后,事情成了。
  长公主当年嫁的老定北侯爷的嫡次子,爵位由长房那脉继承。嫁入汪家后,跟驸马搬出去建府另居。长公主一生只产过一子,就是如今躺在病床上,汪峭旭的父亲,汪家二房的弘老爷。长房定北侯府那边,也是子嗣单薄。驸马兄长只生了弢大老爷一根独苗,后来承了侯爵。弢老爷嫡出一女一子,长女嫁给了靖王。他当年支持女婿争位,在乱局中身亡。嫡子汪屹昊因德行有亏,八年前被新帝夺去了勋位。
  长公主府中的闺学,只有峦映和她两个庶出姐妹在那儿上课。平日觉得甚为冷清,得知有了新伙伴,小姑娘乐得整天跟在哥哥后面瞎转悠,打听她们何时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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