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树上的女人》第 3 部分

  大得容得下我的一只拳头。我说。
  她的样子很特别。光蕙说,眼睛大、鼻子大、耳朵大、嘴巴最大,但凑在一起又不太难看。
  象专门吃少男r的女妖。我说。
  所以你的林方文给她吃了!迪之大笑。
  你笑得很y!我说。
  是吗?我真的笑得很y?她竟然从手袋拿出一面镜子照照看,说:果然很y,男人喜欢这种笑容。又说,你看,大嘴巴女人正在y笑。
  画廊里,出现了一个男子,大嘴巴女人似乎又换了男伴,也是廿岁出头的年轻男子,比上一个更俊朗。
  迪之站起来说:我们上去。
  上去?我犹豫。
  怕什么?反正她不认识我们。
  沿着大厦楼梯走上一楼,便是大嘴巴女人的画廊。画廊只有七百多尺,卖的都是些抽象派的作品,主角多数是人,正确一点说,是一些看来象人的人。
  大嘴巴女人并没有特别注意我们,她正在向一双外籍男女介绍一幅画。俊朗少年沿一道旋转楼梯跑上上层。林方文说,大嘴巴女人住在画廊楼上,可以想象,上面有一张很宽敞很凌乱的弹簧床,是大嘴巴女妖吸收少男精华的地方。
  外籍男女并没有买画,离开的时候,那名外籍男子跟大嘴巴女子说:
  再见,费安娜。
  她的名字叫费安娜。油画上的签名也是费安娜。
  画廊里只剩下我们,大嘴巴女人费安娜并没有理会我们,我们三个看来实在不象来买画。当费安娜在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她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不象香水,也不象古龙水,是橄榄油的味道,还有一点儿松节水的味道。
  我问迪之:你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吗?
  是她的内分泌吧?放荡的女人身上会有一股内分泌失调的味道。
  胡说!那是画家的味道。光蕙说,颜料要用橄榄油调开,画笔要用松节水洗涤。
  是,正是那种味道。那种味道使她显得很特别。
  你怎么知道?我问光蕙。
  孙维栋也画油画的。
  离开吧,这里没有什么发现。迪之说。
  我在画廊的尽头看到一张画。一个少年站在一条空荡的街上,那个少年是林方文。
  什么?他是林方文?只有一只眼睛,没有嘴巴和鼻子,你也认出他是林方文?她们不相信我。
  不象,不象林方文。光蕙说。
  这个根本不象人,象头独角兽,你说这头独角兽是你的林方文?迪之说。
  她们凭什么跟我争论呢?当我第一眼看到那张油画,我的心怦然一动,我意识到他的存在,他存在画中,存在画中那条空荡的街道上,虽然没有一张完整的脸,也没有完整的身体,却有林方文的神韵和他独有的、喜欢叫人失望的神情。恋人的感觉不会错。
  是他,我肯定这个是他。我说。
  迪之和光蕙还是不同意。
  这幅画要卖多少钱?我问大嘴巴费安娜。
  我要从她手上拿走这幅画,我不要让林方文留在那里。
  你疯了!你哪来这么多钱?迪之跟我说。
  大嘴巴女人走过来,看见我指着林方文的画,淡然说:
  这张画不卖。
  不卖?那为什么放在这里?迪之跟她理论。
  不卖就是不卖。
  要多少钱?我问她。
  我说过不卖。她回到沙发上,又拿起那个玻璃瓶大口地喝水。
  她不肯卖,我无法强人所难,只好离开画廊。一条空荡的街上,只有林方文一个人,那是不是大嘴巴女人的内心世界?在她空虚的心里,来来去去,只有林方文一个人。她只怀念他,她对他,有特殊的感情,跟其他少年不同。他在她的生命里,不是过客,而是唯一可以停留的人。这个发现对我来说,太可怕了。
  三 除夕之歌
  林方文出道一年,第一次拿到属于他的版权费,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你喜欢什么礼物?他问我。
  不用送礼物给我。我有点违心,我当然希望收到情人的礼物。
  他凝视着我,象看穿我的心事:你喜欢什么礼物,说吧。
  你喜欢送什么礼物都好。我诚恳地对他说。
  我一直热切期待那份礼物,并且越来越相信,会是一枚指环。可是,我收到的,却不是指环,而是一把小提琴。
  你为什么送小提琴给我?我很奇怪。
  你拉小提琴的样子会很好看。他说。
  但我不会拉小提琴。
  那是一把昂贵的小提琴,他送给我,却不理我管不管用,那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我舍不得浪费它。
  你认识教人拉小提琴的老师吗?我问迪之。
  你想学小提琴?她很惊讶。
  是的。
  她在电话那边笑了很久:你学小提琴?你忘了你五音不全的吗?你唱歌也走音。你知不知道小提琴是最容易走音的?
  我对着一面镜子,把小提琴搭在肩上,把弓放在琴弦上,象所有蜚声国际的小提琴家那样,拉得非常投入。
  我拉小提琴的样子,真的好看?
  迪之很快便替我找到一位小提琴老师。他有二十年教学经验,曾经教出一位年仅八岁的小提琴神童,很多人都慕名拜师。
  小提琴老师姓杨,名韵乐。名字倒转来念,是乐韵扬,跟他的职业很配合。他长得比一个大提琴略为高一些,那也许是他只能拉小提琴的原因。虽然在自己家里上课,他仍然穿着整齐西装,举止优雅。他可能是一位美男子--二十年前。我敢肯定他戴了假发,我看不到他有明显的发线。他收取那么昂贵的学费,也不去造一个质素高一些的假发,太吝啬了。墙上挂满他与学生的合照,他的学生都是小孩子,我肯定是最老的一个。虽然在迪之面前充满自信,其实我一点信心都没有,我天生五音不全,以为自己一生跟音乐绝缘,却想不到竟然会为了一个男人,学起音乐来。
  等待的时候,杨韵乐的另一位学生来到,原来我不是最老的一个,那个男人接近三十岁,他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眼睛小得象两颗蚕豆,他最少有二千度近视。我们闲聊起来,我问他为什么来学小提琴,他说他跟朋友打赌,要在一年内学会一种乐器。
  在小提琴和二胡之间,我选择了学小提琴。近视眼跟我说。我认为他作了明智的选择。他那个样子,如果还拉起二胡来,会象失明人士。
  那你为什么学小提琴?他问我。
  为了爱情。我甜蜜地告诉一个陌生人。
  第一节小提琴课正式开始,杨韵乐很仔细地审视我的小提琴。
  初学者用不着这么好的琴。他非常惋惜,好象我会糟蹋这个琴。
  就是因为这个琴,我才来上课。我说。
  好!现在我们开始第一课。我要先告诉你,我很严格,所谓严师出高徒。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学会拉一首歌?那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他脸s一沉:我这个不是速成班。
  你应该--他说。
  我把小提琴搭在肩上,准备跟着他的说话去做:我应该怎样?
  你应该先j学费。
  是的,我忘了j学费。杨韵乐倒是一个十分市侩的音乐家。
  第一节课,我只教你拉空弦。你试试随便拉一下。
  我把弓放在琴弦上拉了一下,十分刺耳,我自己也给自己吓了一跳,杨韵乐却若无其事。他已经见惯这种场面。
  杨老师,我得先告诉你,我是五音不全的。我跟他事先声明。
  二十年来,我教过无数学生,神童也教出几个,没有人难倒我。他高傲地说。
  第一节课,我学拉小提琴的基本动作。杨家课室的一面墙全镶上镜子,我看着自己拉小提琴的样子,想象有一天,我会和林方文来一个小提琴与口琴的情侣大合奏。
  你为什么来学小提琴?他问我。
  为了爱情。我说。
  好,这个动力非常好。如果没有被抛弃的话,你一定学会。他说。
  现在年轻人真幸福!杨韵乐叹息,可以为爱情学一件东西。那时,我为生活而学小提琴。
  那好。生活是更好的动力。我说,如果没有死掉的话。
  我没有把学小提琴的事告诉林方文,我想给他一个意外惊喜。
  第二节课,我开始学拉一首歌,是小学一年级时唱的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我依然走音得很厉害,令人毛骨悚然。
  我天天躲在家里学习。
  你……你到底是否听到自己拉的每一个音符?迪之问我。
  听不到。我说,我是音盲嘛!我只是牢记着手法,有点象c作一部机器。
  你不应该叫程韵,在你的细胞里,根本没有韵律。光蕙说。
  你的牙医怎样?我问光蕙。
  他很好,只是太缠,天天都要跟我见面。我考试温书,他也要坐在我旁边。
  他爱你爱得紧要嘛。我说。
  你跟他有没有做那件事?迪之问她。
  没有!光蕙郑重地说。
  你呢?
  没有!我说。
  你两个真是圣女贞德。迪之说。
  你是s欲狂徒。我们说。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j上新男朋友。迪之说,他做飞车特技的。
  是电影里那种浪子?我骇然。
  是的。她笑靥如花,他随时会死。第一次见他,是在排戏现场。他从熊熊烈火中走出来,那个场面真是壮丽。
  好象拍电影。光蕙说。
  是啊。事后说起,原来我们在那一刻同时都有感觉。我觉得他好象出生入死来见我一面。
  开始了多久?我问她。
  一个星期多一天。昨天刚好是我们相识一星期。
  今次别冲动,看清楚对方才好。我忠告她。害怕她又吃男人亏。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别以为他做特技人便很粗鲁,他很细心的,这叫做铁汉柔情。她抱着我的枕头陶醉得很y荡。
  陶醉归陶醉,不要把唾y留在我的枕头上。我提醒她。
  他叫什么名字?光蕙问她。
  卫安。
  听起来好象护卫员。我说。
  他的驾驶技术十分好,他曾经在电影里飞越十八辆车。他告诉我,他最大的梦想是有一天能到中国去,飞越长城。
  天方夜谭。我说。
  也不一定没有可能的。她为他辩护。
  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工作很危险,跟消防员、警察和杀手同列头号危险职业?光蕙问她。
  最怕没有死掉,却残废了,要你照顾他。你知道吗?你绝对不是那种肯照顾残废的丈夫一生一世,无尤无怨的女人。你才没有那么情深义重。我说。
  我就是喜欢他不能给我安全感,他随时会死掉,因此我们相处的每一刻都充满刺激,都害怕下一刻会成为永诀。每次他离开我身边,我觉得他又回到熊熊烈火里。我从来没有如此断肠地牵挂一个人。我喜欢那种随时会守寡的感觉。
  对于迪之的想法,我并不感到奇怪。她是那种走进游乐场,便第一时间查询:哪种机动游戏最危险?然后立即跑去玩那种游戏的人。
  爱上邓初发,因为他是水上英雄,林正平更不用说,他是天皇巨星。只有那个录音室技师是一个例外。那段r子,她太苦闷。
  迪之的优点是义无反顾,缺点是经常失手。
  什么时候让我一睹你那位赛车英雄的风采呢?我问迪之。
  立即可以,我叫他来接我,我们一起吃饭。
  卫安驾着他的黑sr本跑车准时来到。他给我的感觉是新区流氓去了尖沙咀。他象个发迹了的新区少年,穿了在尖沙咀区买的衣服,如此而已。
  他似乎迫不及待一显身手,汽车以时速一百八十公里行驶,我和光蕙紧紧抓着门柄,不敢说话,只有迪之还可以轻轻松松不停跟我说话。
  下个月一号便是金曲颁奖礼,《明天》已经肯定可以成为十大金曲。林放很有机会拿到最佳歌词奖呢,他有没有请你陪他出席颁奖礼?
  没有听他提过。
  你是他的女朋友,没理由不找你陪他呀!迪之说。
  终于到了目的地,我和光蕙松了一口气。
  我可不愿意跟你们一起殉情啊。我对迪之说。
  林方文的确没有跟我提过颁奖礼的事,他不会不打算和我一起出席吧?
  那一年,我们三个好朋友同是光明正大谈恋爱,决定一起度除夕,地点我自私地选在卡萨布兰卡,我希望以后每一年的除夕,我和林方文都会在那里度过。
  我提醒林方文:这一次,你别再忘记。假使你忘了,送歌给我,我也不原谅你。
  他乖乖的没有忘记。迪之和卫安都穿了黑s皮夹克,十分相衬。光蕙和孙维栋同来,孙维栋穿西装,光蕙穿了一条隆重的长裙,把头发盘在脑后,看来很成熟。我和林方文便显得平凡了,不够新潮也不够隆重。
  三个男人因为三个女人的缘故走在一起,他们其实并没有共同的话题。卫安不断说车,他准备参加澳门格兰披治大赛。孙维栋纠正我们刷牙的方法。他的生活里,原来只有两件东西--牙齿和光蕙。林方文比较沉默,他的沉默在他们之间显得特别可爱。
  还有十秒便是一九八八年,台上的歌星倒数十下。
  新年快乐!我们六个人举杯祝愿。
  爱情永固。迪之高呼。
  女人万岁!卫安喊着。
  现在是新年,关女人什么事?迪之笑着骂他。迪之总是爱上智商比她低的男人。
  歌台上,一个肥胖的菲律宾女人在唱黑人怨曲,我和林方文在舞池中相拥,我却有难解的心事,还有十多个小时,便是金曲颁奖礼,他仍然没有邀请我一同出席,他也许不想在那个地方,公开承认我是他的女朋友。
  明年除夕,我们还会在一起吗?我问他。
  为什么不会?他说。
  我常常觉得两个人没有可能永远在一起,结合是例外,分开才是必然的。我们都是为终会分开而热烈相爱。
  肥胖女人离开了舞台,一个小提琴手上台表演,琴音凄怨,并不适合那个晚上。
  这是《爱情万岁》。林方文告诉我。
  那一刻,我真想立即告诉他我正在偷偷地学小提琴,而且无数次想过放弃,我好想抱怨他送了一把小提琴给我,累我受了许多苦,然而,台上的人在拉奏《爱情万岁》,当爱情万岁,还有什么应该抱怨呢?
  离开卡萨布兰卡,迪之提议去的士高,看见我和光蕙都没有表示出多大兴趣,她才机灵地说:现在应该是二人世界的时候了,我们分道扬镳。林方文,明天要拿奖呀!我会来捧场!迪之对林方文说。
  我们坐在海边,等待一九八八年的r出,伴着我们的不是《明天》,而是沉默。
  是我首先忍不住开口:要不要我陪你去?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部随身听,把耳筒挂在我的头上,是一首新歌。
  如果情意和岁月也能轻轻撕碎,扔到海中,
  那么,我愿意从此就在海底沉默……
  你的言语,我爱听,却不懂得;
  我的沉默,你愿见,却不明白……
  每年今r,我都会送一首歌给你。他说。
  我凝望着他,眼泪夺眶而出:我真恨你。
  为什么?
  因为我再离不开你了。
  女人真是奇怪。他说。
  如果每年有一首歌,我的一生里,最多只可以得到六十首歌。我说。
  也许是八十首。他说。
  我摇头:没有可能的,我没有可能活到一百零一岁。
  原来穷我一生,顶多只能从他手上得到六十首歌,或许更少。那个数目,不过是五张雷s唱碟的容量。我们的爱情,只有五张雷s碟,太轻了。
  不。以后你写的歌,都要送给我。
  贪婪!他取笑我。
  今天晚上真的不用我陪你去?我问他。
  我不想你和我一起面对失败。
  我没想过你是个害怕失败的人。我说。
  我是害怕失败,所以才努力的人。
  你会赢的,我在家里等你。
  整件事情,本来是很好的,偏偏在下午,我接到迪之的电话,她告诉我,她有颁奖礼的门票。
  你要不要来?
  不。我答应了在家等他。
  怎及得在现场亲眼看着他领奖好呢?
  他不想我去。
  你不要让他看见便行。如果他赢了,你立即就可以给他一个意外惊喜。七时正,我和卫安来接你。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去,如果我在现场,可以与他分享胜利,也可以替他分忧,我还是去了。
  我和迪之、卫安坐在场馆内第三十行。为了不让林方文看到我,我是在节目开始后才进场的。我在场内搜索林方文的背影,他坐在第六行,与几个填词人坐在一起。我们的距离是二十四行。
  最佳歌词奖没有落在他手上,而是落在他身旁那位填词人手上。我没想到,他在跟那个人握手道贺时,会突然回头,而刚好与我四目j投。那一刹他很愕然,随即回转头,没有再望我。那二十四行的距离,突然好象拉得很远很远,把我们分开。他一定恨我看着他落败。
  颁奖礼结束,他跟大伙儿离开,没有理我。
  我觉得后悔,但于事无补。我在宿舍等他。他天亮之后才回来。
  对不起,我不该在那里出现。我说。
  我们分手吧。他低着头说。
  为什么?就因为昨晚的事?我有些激动。
  不。他说,我没有介意你在那里出现。这件事不重要。
  那是什么原因?
  你需要大量爱情,而我也许无法提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跟你恋爱是一件很吃力的事。
  吃力?
  我无法接受那个理由,我觉得很可笑,如果我们分手的原因是供不应求。
  那一刻,我很想扑在他怀里,求他收回他的说话,然而,我做不到,我不可能连最后一点自尊也失去。我突然很恨他。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尝到被抛弃和拒绝的滋味。原来多少往r的温柔也无法弥补一次的伤害。
  我坐在他的床上,嚎啕大哭,我想坚强一点,但办不到。
  不要这样。他安慰我,他有点手足无措。
  除夕之歌的承诺,不会再实践了,是吗?我问他。
  他默然。
  我送你回家。他说。
  不用,我自己会走。我倔强地离开他的房间,也许从此不再回去。除夕之歌不过是偶然兑现的谎言。
  那天晚上,是迪之和光蕙陪着我。
  幸而你还没有跟他上床,即使分开,也没有什么损失。迪之说。
  不,我后悔没有跟他上床,如果这段情就这样结束,而我们从未有过那种关系,是一种遗憾。
  我也这样想。光蕙说,好象当年我想和老文康在离别前发生关系一样。我们都是完美主义者。
  如果在他的生命里,我是一个没有跟他上过床的女人,我害怕他不会怀念我。我说。
  男人不一定怀念跟他上过床的女人。迪之说:难道林正平会怀念我吗?你们别那么天真。
  我不了解他。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些什么。我说。
  谁叫你爱上才子,才子都是很难触摸的呀。迪之说。不用这样悲观。也许过两天,他会找你。很少人可以一次分手成功的。
  有好几天,我没有上课,刻意避开他,愿望他会牵挂我,但已经五天了,他没有找我。
  林方文也在回避我。分手后第十四天的黄昏,我们终于在校园遇上。
  你好吗?他关切地问我。
  我望着他,心头一酸,泪都涌出来。
  他连忙安慰我:别这样。
  你是不是爱上别人?我问他。
  他摇头。
  可不可以不分手。我哀求他。
  他默然不语。
  我行使被抛弃的女孩的权利,使劲地将手上的书本、钱包、所有东西掷到地上。
  他俯身要替我执拾地上的东西。
  你走!我叱喝他。
  你走!我再说一遍。
  他走了。我蹲下来,收拾地上的东西。我的生命已经失去所有希望。
  那天晚上,我继续到杨韵乐那儿学小提琴。本来是为了林方文才学小提琴,如今被抛弃了,应该放弃才对,可是,我舍不得放下他送给我的小提琴,它是我们之间仅余的一点联系。如果我们之间是一首歌。它便是余韵,是最凄怨的部分。
  在杨韵乐那儿,我碰到近视眼。
  你学得怎样?他问我。
  很差劲。
  我也是。他说,你不是为了爱情而学的吗?
  我苦笑。我想起杨韵乐第一天跟我说的话,他说,爱情是很好的动力,如果没有被抛弃的话。
  杨韵乐教我拉一首小夜曲,我一向走音,那天心情又差劲,走音更厉害。
  杨韵乐忍无可忍说:你拉得很难听。
  我没有理会他,使劲地拉,发出非常刺耳的声音,杨韵乐瞠目结舌,近视眼用双手掩着耳朵。
  我要虐待他们!我要向男人报复。
  林方文在除夕送给我的歌《片段》已经流行起来,我常常在电台听到,歌说:
  如果情感和岁月也能轻轻撕碎,
  扔到海中,
  那么,我愿意,
  从此就在海底沉默--
  歌在空气中荡漾,我们却从此沉默。
  他常常缺课,我不敢缺课,我望着课室门口,痴痴地希望他会出现。当他出现,我们却无话可说。我们已经分手四个星期,我体会到什么叫做度r如年。我继续学小提琴,用走音来虐待自己和杨韵乐,谁叫他是男人?他收了我的钱,给我虐待也很应该。
  一天晚上,我接到迪之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哭得很厉害,我立即赶去看她。
  迪之一个人在酒吧喝酒。
  什么事?我问她。
  我要和卫安分手。
  我有些意外,却又无耻地有些开心,以后我不会再孤单,有迪之陪我。
  原来他有女朋友。而且是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他们同居。迪之说。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那个女人。她是公司里的同事。
  这么巧合?卫安真斗胆!
  她是公关部的,我跟她不熟络,今天偶然一起吃午饭,她打开钱包拿钱,我无意中在她钱包里看到卫安的照片。她告诉我,她的男朋友是特技人。刚才,我质问卫安,他承认了。
  你打算怎样?
  我不会放手的。
  你刚刚不是说是跟他分手吗?
  我不甘心。
  我爱卫安,卫安也爱我。他跟那个女人已经没有感情,不过是责任罢了。
  他说的?
  嗯。
  你跟他一起只有三个月,他女朋友跟他青梅竹马。
  爱情不能用时间衡量。
  你总是喜欢向难度挑战。
  她倔强一笑:
  你跟林方文有机会复合吗?
  不知道。
  他是个怪人,爱上那个千年女妖也真够怪,对他来说,你也许太正常。
  我正常?我应该是正常的。想不到当一个人被抛弃,正常也是一种罪过。
  迪之对卫安比以前更好,她想赢那场战争。做第三者和做寡妇都很凄美,她喜欢。那天跟他们喝下午茶,迪之看见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便嚷着要跟卫安生一个。
  好呀,只要你喜欢。卫安说。
  你说我跟卫安生一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她问我。
  卫生巾。我说。我巴不得捏死他俩。
  跟他们分手后,我到杨韵乐那里学小提琴。我没有想过要虐待他,我用心拉,想为我消逝的爱情尽最后的努力。但,我做不到,我根本不是那种材料。
  杨韵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宣布投降。我教学二十年,从未遇过象你这种无可救药的学生,你不正常。
  他说我不正常?迪之说我太正常。
  我突然感到莫名的愤怒,我无法再勉强自己,也无力为爱情做些什么。我抱着小提琴,跑回港大,冲入林方文的房间,他刚好躺在床上,我把小提琴使劲地扔向墙上:
  还给你!
  林方文很愕然。我意犹未尽,拿起小提琴,在他面前拉了很多下。
  是不是很难听?
  我拉奏杨韵乐教我的《友谊万岁》,是最浅的一首曲,有三分之二的地方,我是走音的。
  《友谊万岁》?他问我。
  真本事,就凭三分之一,你便听出这首歌。我凄然苦笑,为什么送一把小提琴给我?我学不成。
  这只是一份礼物。他说。
  是的。是我自作多情。我把小提琴掷在地上,冲出他的房间。
  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说爱我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我对他的要求太多。他并不是责怪我在颁奖礼出现,而是再一次明白,我不会给他自由。
  把小提琴还给林方文的第二天,我接到韦丽丽的死讯。她在师范学院的运动会上,给一个掷铁饼女运动员掷出的一个强而有力的铁饼,击中后脑,当场脑溢血,送到医院,经过一小时的抢救,终告不治。
  除了叶青荷和刘欣平在外地不能回来以外,排球队的队员都来了。宋小绵实习的那间医院,正是丽丽被送进去的一间。她死了,也是小绵裹尸的。小绵说,丽丽后脑整块凹下去。
  丽丽的母亲坐在灵堂上,神情木然,反而那个掷出铁饼误杀丽丽的女洪金宝哭得死去活来。
  我没有想过在我们那种年纪已有人死。在我们追逐美好青春的时候,已经有人退出。她可以生病,可以发生j通意外,为什么竟会是一个铁饼那么荒谬?听说她被击中之前,刚刚在颁奖台上拿了女子四百米个人冠军,离开颁奖台不久便遇害,死得那么突然,她死时的表情一定还是很高兴。
  丽丽的遗体下葬在华人永远坟场,丽丽母亲选了丽丽一直保留着的保中女排的球衣和一个排球陪葬,我们在排球上签名。我看着躺着丽丽尸体的棺木埋在黄土里,第一次觉得与死亡如此接近。丽丽唯一的亲人是她的母亲,我没有见过她父亲,我想起她家里连一点属于男人的东西也没有,也许她从未见过生父,却已经回到尘土里。
  我和迪之、光蕙在一起,我们都很害怕。一个曾经和我们很接近的人突然死了,那种感觉很可怕。
  我不敢回家。迪之说。
  我想起那个染血的铁饼便会发噩梦。光蕙说。
  生命很脆弱的。我说,人那么聪明,却敌不过一块铁。
  所以要爱便尽情去爱。迪之说。
  是的,即使错了又何妨?光蕙说。
  丽丽的死,在我们心里造成了一个很大的震撼,整个晚上,我们便只说过几句话。生命无常,迪之赶去见卫安,光蕙要找孙维栋陪她,我突然很想见林方文,很想很想留在最喜欢的人身旁,寻求一点安慰。有一天,死亡会将我们分开。
  我穿过宿舍长廊,轻轻敲他的房门。
  林方文来开门,我望着他,不知怎样开口,他望着我,目光温柔,我扑倒在他的怀中,紧紧地拥着他。有一天,死亡会将我们分开。
  韦丽丽死了。我呜咽,她在运动会上给一个铁饼打中后脑。
  我从报纸上知道。他说。
  我很害怕。
  他把我抱得紧紧,给我温暖,我突然觉得,他又回到我身边了。
  我很挂念你!我对他说。
  我也是。他说。
  我喜出望外,在他怀里痛哭。
  别哭。他把我抱得更紧。
  你不是已经不爱我了吗?我问他。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你也从来没有说过爱我。我说。
  他吻我,我抱着他的头,不肯让他的舌头离开我的口腔。他把我拉到床上,我一直闭着眼,不敢睁开眼睛看他。他脱去我的衣服,我后悔没有穿上新的胸罩,而且胸罩的款式和内k并不配衬。如果预知那个场面,我会穿得好一点。
  那一刻正是晚上十一时五十五分,电台刚好播放林方文在一九八六年除夕送给我的《明天》:
  因为你,我甘愿冒这一次险,即使没有明天……
  第一次经历很蹩脚,并没有成功。迪之说她跟邓初发试了很多次才成功。我和林方文看来都是失败者,我们终于忍不住在床上大笑起来。
  我想起那个小提琴,那天,我把它掷在地上。
  小提琴呢?
  烂了。他说。
  能修补吗?
  形状都变了,无法修补。
  烂了也还给我。
  不能拉的小提琴有什么用?
  纪念。纪念一次分手。我说。
  我已经把它丢了。
  我很懊悔,我喜欢那一把小提琴。
  我把我和林方文复合的事告诉迪之。
  唉!她叹气,你有被同一个人抛弃多一次的危险。
  才不是呢!我是特意跟他重修旧好,然后再由我向他提出分手。
  真的?
  我真的有这样想过。我想,我无论如何要跟他和好,然后主动提出分手。首先提出分手的那一个人,一定会比较好受。我说。
  当然啦!我向邓初发提出分手的时候,心里只是难过了一阵子。被人抛弃的话,即使不太爱他,还是会很伤心的。所以,我以后要做首先宣布退出的那一个。迪之说。
  吃过午饭后,我跟迪之去逛公司。我想起昨天所穿的胸罩令我有点尴尬,决定要买一批新的。
  我想买胸罩。我说。
  迪之不怀好意地望着我。
  g吗这样望着我?
  你是不是跟林方文上了床?
  还没有成功。我说。
  猜中了!她y笑:女人不会无端端买胸罩的,一定是想穿给男朋友看。
  没有男朋友也要用胸罩呀。
  没有男朋友的话,只穿给自己看,不会那么讲究的。她随手拿起一个透视胸罩给我:这个很x感,一定迷死人。
  太暴露。
  不暴露有什么意思?她又拿起一个白s喱士胸罩,这个吧!纯情中带点x感。
  这个扣子在前面。我说。
  扣子在前面最好。她又y笑:他要在前面解开扣子,肯定令他心跳加速,卫安最喜欢。
  既然卫安喜欢,你买吧!我跟迪之说,我喜欢款式简单的。
  女人的内衣本来就是穿给男人看的。迪之说。
  我们在试身室一起试胸罩。
  你打算继续做第三者吗?我问她。
  当然不是,他会跟她分手的,他要我给他时间,你以为我喜欢做第三者吗?每次和我上床之后,他都要回到那个女人身边,我觉得很痛苦,我曾经想死。
  你别做傻事。
  我想想罢了,我可没有这种勇气。我现在想到更积极的方法。
  什么方法?
  我要他每天和我上床,把他弄得筋疲力尽,他回到那个女人身边,已经什么都不能做了。
  我们背对背,笑得蹲在地上。
  我穿了一个白sx 型的胸罩站起来。
  这个好看吗?我问她。
  她用手指在我r房上按了几下,说:很有弹力,不错,不错。
  我是说我的胸罩,不是胸部。我也用手指在她的r房上大力按了几下,不错,不错,弹x很好。
  我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迪之,她的r房丰满,尺码是34c ,腰肢纤细,臀部浑圆,双腿修长,果然迷人,我也看得有点心动。
  你的身材很迷人。我说。
  她突然有些伤感:这是男人喜欢我的原因吗?
  我怜惜地望着她:不,你是一个好女孩。
  是吗?连我自己都怀疑,我已经跟四个男人上过床。
  所有为爱而做的事,都不是坏事。我说。
  四 空中的思念
  学校开始放暑假,我在杂志社已不需做校对,他们让我做人物专访,李盈建议我访问林放。
  他是很多女x心目中的才子。她说。
  杂志社的人并不知道林方文是我的男朋友。
  访问在林方文的家里进行,只有我和他。
  你要把我当做访问你的人,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我跟他说。
  他把腿搁在我的腿上,我推开他:请你不要xs扰女记者。
  你最喜欢的歌词是那一首?我问他。
  《明天》。
  有几多首歌,我一生能为你唱,
  从相遇的那一天,那些少年的岁月……我念给他听。
  他点头。
  这首歌是写给谁的?我认为是写给大嘴巴费安娜的。
  他望着我良久,答:一个女人。
  谁?
  已经不重要。
  你有为其他女人写歌吗?
  我答应一个女人,每年除夕送一首歌给她。
  会做得到吗?
  尽力而为。
  到目前为止,你有没有最爱的女人?
  这个问题一定要答吗?
  是的,很多人都关心你的爱情,因为你的情歌很动听。
  最爱的女人?他感到惆怅。
  我咬着牙,望着他,期待答案。
  我会在某一分钟内很爱一个女人,但这种感觉未必会持续。
  我的心突然下沉,我不知道应该为他向我说真话而高兴,还是为那句真话而伤心。
  我完成了访问,杂志社的人说,我的访问写得很好,很有感情,当然了,我用两年的感情来写一篇文章,并且因此知道,他未必会持续地爱一个女人。往后,我又访问了一些人,包括一支颓废的地下乐队,一个颓废的画家,于是,人也变得颓废了。林方文不在家的r子,我象一个小妇人那样,替他收拾东西,洗烫衣服,在y台上直至灯火阑珊,也等不到他回来,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
  光蕙跟孙维栋仍然纠缠不清,我最近见过孙维栋一次,他瘦了很多,整个人很憔悴,他在自虐。
  迪之把一头长发剪短,她说要忘记过去。卫安常常打电话给她,终于有一次,她依约赴会,然后在他脸上打了一拳,事后她很后悔,她说如果那天戴上戒指的话,会把他打得更痛。
  迪之提议我们三姊妹一起去东京旅行,忘记那些男人,光蕙很赞成,她想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我本来想跟林方文说,我要去东京,希望他说:留下陪我,迟些我和你一起去。可是,那天晚上,我如常一个人在他家里呆等,他凌晨才回来,我忍不住向他发脾气。
  你近来很少陪我。
  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他说。
  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不知道你这一分钟最挂念谁?
  你这么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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