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宾馆之最后的王公》第 12 部分

  礼了。”显瑒当时就有点奇怪,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了。
  他身上穿着运动装,v字领薄毛衣,及膝短裤,白色的长筒袜,脚上浅栗色的高尔夫球鞋还没有换下来,使老太监一边给自己脱鞋一边将身边几个玩伴一一介绍给显瑒,他们都是京津一带商贾家的孩子,跟溥仪相仿年龄,坐卧谈吐并不拘谨讲究,全然不把那人当皇上,也不以为眼前这位从奉天来的新朋友是王爷。
  溥仪指着一位头发三七分开,眉毛修得细如女子的说:“这位是柳颖。”
  叫柳颖的从上衣兜里面拿出个手帕掩着嘴巴咳了一下,斜着眼睛看显瑒,也不问候,也不称呼,说话声音像眼神一样转了几个弯:“奉天还冷吧?”
  “冷也没冷到哪里去,爷们还受得了。”
  “我去过的。”柳颖道,“男子都好高大。就像你这般。”
  “女子也高大啊。关外的苞米都比关内的大。”显瑒道。
  一个从后面袭上采,趴在柳颖背上笑着说:“女子和苞米?哼,他这人才不看女子的。”
  柳颖才不去管别人促狭,只看着显瑒说话:“你住哪里?”
  显瑒心想这等样人也配跟我讲话,当即别开脸去,自顾自地饮茶,倒是溥仪回答那柳颖:“我表哥住在利兹酒店的。”
  “酒店不舒服。住家里多好。”柳颖说。
  他说这话是有缘由的,溥仪逊位后又在紫禁城里住了几年,1925年被赶了出来,带着婉容与文秀两位少年妻子就住在了民间富豪柳家在租界里面的三层小搂里面,那柳园柳园的,说的就是柳家容纳小皇帝的宅院。柳颖正是富豪的三儿子,溥仪小皇帝最亲近的玩伴之一。
  溥仪道:“你言之有理。”然后便抓着手劝显瑒,“表哥就搬到我那里去吧,怎样都比外面好啊,我还可以与您说说知心话。”
  显瑒只觉得这班少年有说不出的别扭和诡异,但思维习惯和一直以来尊崇的信仰让他仍把溥仪的话当圣旨来听,当下沉吟,没有说不。
  第二天下午,显瑒带着李怕芳与另外两人移到柳园居住。但见这里虽比不得紫禁城的威仪,但也有军警轮班护卫,大批佣人伺候,园林楼宇装饰华丽奢侈,小皇帝本人丝毫不觉得委屈,自在快活得很,在西式晚餐桌上喝得来了兴致,还揪着跟他出宫,一直伺候的老太监的辫子开玩笑:“王老公啊,昨晚上我摇铃唤你,你怎么没听到啊?睡着了?你等着你下次睡着的时候,我就把你这辫子剪掉。”
  老太监跪下求饶,眼泪汪汪。
  小皇帝道莫哭莫哭,来,我把这个给你。他说着从自己手指头上面捋下一枚硕大的红玉戒指,放在老太监帽子檐的凹槽里面,老太监手指颤抖着把那戒指拿出来,对着光看了看,一张老脸破涕为笑,挤成了个沟壑丛生的枣核,满桌人笑得前仰后合。只显瑒一人沉着脸喝酒。
  饭局陆陆续续地总有新客人抵达,一直坐在显瑒身边的柳颖成了个最殷勤的地主,溥仪在上面介绍说这是谁,怎么称呼,柳颖就会低声地告诉显瑒此人是做什么生意的,跟皇上交往了几年,说得多了,显瑒就有些不耐烦,看着他道:“跟我说这个干嘛?我不关心。”
  柳颖说话很讲究姿态,总用帕子掩口,怕酒气冲撞了显瑒:“都是朋友嘛,我帮你熟悉熟悉环境。”
  “谢了,吃你饭吧。”
  新朋友们端了酒杯来给这位从奉天来的旗主王爷敬酒,他只低头吃菜,一概不给面子。敬酒的人好大尴尬,可做东的皇上并不介意,自顾自地在那里摆弄留声机。
  筵席迟迟不散,皇上原来是要等人的。最后到的是三四个日本人,脸孔白森森,笑容浮在面皮上,里面的肌r绷紧着,溥仪跟他们打招呼寒暄说的是日语,显瑒正坐在大厅的一边饮茶,不时向皇上和他的日本朋友方向看看,柳颖又凑过来了,蹲在他旁边,一手支在膝盖上拄着下巴抬头看他,脸上有一层淡淡的天真的笑:“这么好奇?不如问问我。”
  “这么热情,那就请你跟我讲讲吧。”显瑒笑道,“皇上跟日本人走动得多吗?”
  “他跟日本人走动得多吗?哼,”柳颖紧了紧鼻子,“他有两个日本老师,你不知道吗?每个月都有大笔钱从日本银行打过来供他消遣。那些打着他的旗号圈钱圈地圈势力的遗老遗少多少都在日本啊。你说他跟日本人走动得多不多……”
  “哦,这样啊……”显瑒点点头,“你还真了解情况。”
  “我听他们说起你了。皇上请你来天津,也是为了要跟你引见这些人的。”柳颖笑嘻嘻地说,“日本人说想要在奉天谋事,皇上说,我表哥在奉天据守祖业,日本人就说想要请他介绍你呢。”
  显瑒掀了掀眉毛:“你可知道他们要在奉天谋什么事啊?”
  柳颖道:“你当皇上把我当什么人?大事情小事情都跟我说?”
  “我就当你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啊。不知道算了,起来,躲开,别挨我旁边。”
  那美貌少年咯咯笑起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说变脸就变脸。刚刚还跟我打探消息呢……”
  柳颖起身,小皇上带着日本人过来跟显瑒说话了,介绍说这三位先生分别姓甚名谁,是某某会社在华总代理,显瑒与日本人握手。溥仪道:“我的朋友,想在奉天做生意,需要表哥帮忙。”
  显瑒拿烟出来,柳颖跟上来给他点上了,显瑒吸了一口:“什么生意啊?”
  “房地产。”为首的一个日本人说,汉语很流利,“我们已经有分支机构在奉天了,一直在寻求与您的合作。”
  “哪一家?”
  日本人还是那样皮笑r不笑的表情,并没回答他的话。
  “想要买我的地吧?”显瑒道。
  日本人说:“直来直去。”
  “哪一块?”
  “这时候不好说,说也说不清楚。”
  “不瞒您说,家里面被人暗地里偷的明面上抢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能留得下一分一厘都是宝贝,您问我地头上有多少石头,田里面多少亩种麦子多少亩种小豆我不知道,那我可能答不出来,但是您琢磨我那块地方,说个大概方向,不用师爷,我自己还都有数的。”
  日本人看了看溥仪。
  小皇帝饮了一口酒:“奉天城有个圆形广场……”
  显瑒高他一头,垂着眼睛看他:“那不全是咱们家的,咱们只占一角……”
  “占的是……”
  “太祖爷爷的点将台啊……”显瑒道。
  溥仪不说话了,看看他,又看看日本人,低头继续饮酒。
  显瑒已经全明白了:皇上大老远的给他叫来,是要请他把祖宗留下的点将台卖出去啊。他不禁略微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看看这个纤细文雅的年轻人,心里是从没有过的诧异和不解:你全然超脱之上,所以你没有背过我背过的歌谣?你没看过我熟读的族谱?你不了解故都收纳的紫气和龙脉都是以点将台为泉眼?你不知道朝倾国灭之后,所有旗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上面?你不知道我留守奉天,跟军阀和倭寇小心周旋,委曲求全是为了守护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若是知道你就是逆子国贼,你只是让短暂的平安和虚假的自由和旁人的甜言蜜语蒙蔽了眼睛和心,你只是个可怜的愚蠢的年轻人。
  显瑒看着溥仪就低低地笑了:“您是开玩笑吧?”
  “表哥若是觉得不妥,那就当他们开玩笑。只是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值得从长计议,表哥先不着急应承或者拒绝,不如仔细想想,想想再说……”
  当晚显瑒在自己房间里面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下半夜了,月亮西斜的光景,他穿上袍子想去找些酒,,沿着螺旋形的楼梯向下,行至一楼大厅,看见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靠在榻子上晒月亮,月光里他看见她身后有袅袅薄烟,他熟悉的香味轻悠悠地飘来。
  女子听见他的脚步声,慢慢回过头:“你可是今天的客人?半夜不睡来干什么?”
  显瑒道:“找些酒。”
  “摇铃他们就送来了。何必自己去找?”她说完转过身,对着身边的烟杆吸了一口。
  显瑒道:“成色还行,好像有点生。”
  “我喜欢气味浓点的。”她又回头看看,“你也好这个?”
  “偶尔玩玩。”
  女子仍背朝着他,吸烟的间隙说:“偶尔玩玩地好,若是像我,一天不知做些什么,把这个当营生也遭罪。”
  显瑒道:“您比当初我看到照片时,清减多了,请一定保重。”
  她笑起来,回头看他,一双弯弯的浓眉毛:“认得我。”
  “认得的。娘娘。”
  第四十六章
  “您见过我照片?是家里人?”
  “一直住在奉天。”
  “奉天啊?小时候跟阿玛去过的。十二岁的时候。雪好大呀。”她又吸了几口烟,团身坐在榻子上,一手拄着腮,仍是后背对着显瑒,像是自己跟自己说话,“冰棒和糖葫芦都不错……这才过了几年啊,那些我都不爱了,只好这一个。”她扬了扬手里的烟秆,“您看到的,可能就是送去给皇上看的那张照片。我在上面,样子还好吧?”
  “端庄美丽。娘娘现在容貌未变。”
  “您当我自己没长眼睛?”她笑了一下,“照相那天我是不愿意的。正跟丫鬟们在院子里面踢毽子。额娘说,只一下就好便拉了我去。后来听说那张照片跟其它很多女孩的放在一起,被很多人仔细地比较鉴别筛选,到底送到一个人面前,让他做最后的选择,他在我的那张上面画了一个红圈,然后我就跟着他了。出了紫禁城,又来了这里。”
  “皇上……他为人和气,待人好。”
  她听了这话,猛地回过头来,看着显瑒:“要是能选,要是谁能问问我,我,我就……我才不去照那张照片,我,我要把那毽子踢完!”
  显瑒替小皇上说话,逆了她的耳朵,瞬间反应很大,从榻子上面下来,套上鞋子站起来,用烟轩指着显瑒:“我知道你是谁了。我听他们说过的。你是从奉天来的王爷。难怪你替他说话,你们都一样!你们都一样!”她说罢就朝着他扑过来,没几步却脚下一滑,倒在地上,显瑒想要上前扶她起身,她却挣扎着坐起来,不住地咳嗽,没忘了向他推推手,让他不要靠近。月光下,这女子瘦得如同夏天风雨之后飘落的一片残叶。她分明还是新的,却已经旧了。
  眼下的形象情景让显瑒想起了自己的额娘,彩珠,几个纷纷远嫁的姊妹,还有留在身边却不得欢颜的明月,他的心神瞬间被一种悲伤疼痛的情绪占据,几乎落泪。他垂着手,轻声对那末代皇后道:“什么都是别人的,只是身体是您的。还请娘娘待自己仔细一些。”
  他在餐厅的架子上找到了红酒,拧开小灯,倒了满满一杯,心里面百味杂陈,没饮几口,手就开始抖了,逆着性子喝酒,就是这般容易醉,但是醉有醉的好处,那些难过和悲伤让出了城池,脑袋里面开始想念从前的好事儿,他少年时候饮烧酒,驯烈马,放凶悍的细脚猎狗咬野猪,跟自家的兄弟摔跤打架,直打得口鼻流血的事迹。身上渐渐发热,一杯接着一杯。没留意另一个人也披着睡袍摸进了餐厅。
  显瑒拿着酒瓶子要再给自己满上的时候,杯口被另一个人的手罩住了。他抬头看,是见面就开始缠看他,整整两天的柳颖,年轻的瓜子脸,笑嘻嘻的小模样,一双眼睛水汪汪,全是情谊。
  “放在这儿的酒不可口。”他嗲声嗲气地说。
  “你还有好酒?”
  “当然了。”
  “藏在哪里了?”
  “没藏。就放在后院的酒窖里了。谁想喝,都可以去找。你新到这里,不知道而已。”
  “你都知道啊?”
  “当然了。”他趴在吧台上,歪歪地抬着头看他,“这可是我家。我爹爹的房子。四处都是他搜罗来的宝贝。”
  “是嘛?”显瑒带着酒气,拖长了声音,跟他有问有答。
  “皇上他,也是我的客人来的。”
  “你们相处得可好?”显瑒一手拄着头看他,饶有兴味,罕见的耐心。
  “那还用问?”他更得意了,“我跟他,比皇后娘娘跟他还好呢。我刚见你在大厅里面跟她说话了,那些话她见一个人说一遍,你不可不听,也不可全信啊……皇上可是好相处。我也是好玩伴。我们家是皇上的朋友,爹爹做生意,见客人,结识到新伙伴都请到这里来,觐见皇上的….”他话没说完,脸上便挨了一下,眼前一花,捂住了脸,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那一记耳光是眼前这位爷赏的,力道不大,但是声音响亮,柳颖当时便呆住了,“……你这是干什么呀?”
  “你们家,你爹,你们把皇上和娘娘当什么了?”显瑒慢悠悠地说,眯着眼睛看那柳颖。
  “没当什么啊。尊贵的朋友啊。别人请不到,只住在我们这里的朋友啊。”柳颖仍捂着自己脸颊,有点委屈。却迎着光,看显瑒那张棱角分明俊美非常的脸,怎么有人会生得这般好看?那长长弯弯的眉目,那挺直的鼻子,那薄薄的嘴唇,那微微上翘的唇角,隐隐带着些笑客,这笑容在柳颖看来是男性的,邪恶的,诱惑人性命的,他立即觉得这颗心里又甜又痒,燥热万分,舌头打结,喘气都急了,“只是,只是他比不得你。我一见你,就想起戏文里面那句话: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我从前若不是见过你,就一定梦见过你。你信不信人和人之间是有这个缘分的啊?你瞧,我这掌一心有颗痣,算命的说,这是上辈子的约定,是要见到从前失散的
  那个人。我那些交心的好朋友,没一个是掌心带痣的,我猜想你肯定有的,你要是没有,我就去把自己这一颗也剜掉。”他越说越快,越说越急,“你有没有?让我看看可好,请让我看看……”
  他说话间就伸手去抓显瑒的手,显瑒躲了一下,柳颖便扑了过来,一只手去抓他的手,另一只手臂张开去搂他的脖子。面容姣好的柳颖公子从小跟母亲的师傅学过几天戏,身型步伐多少有点科班出身的料,摇摇摆摆,柔软如同女子,跟显瑒这样你推我挡之间就有点像儿童的嬉戏,他颇得其乐,笑着还要去找显瑒的手,冷不防脸上又挨了一下子,也不顾比刚才疼得多了,嘴上道:“你打我,我也不怕,就要看看要看看你手上可有跟我约定的那颗痣……”
  “你躲开!”
  “我不。”
  “我真揍你啦?”
  柳颖还道奉天来的显瑒王爷跟他的一众玩伴一样,都是些没大没小没规矩的混球,他自己玩得开心,不管他的警告,也不去找他的手了,伸手过去想要掐他那精瘦壮实的腰杆,再摸一摸,胳肢胳肢,把他弄笑,眼看就要够到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差那么一点的距离,显瑒抬起右脚,把他椅子一下踹倒,柳颖手还向前探,仰头就向下倒去,后脑勺着地,“啊!”地一声大叫。
  显瑒没完,换他扑过去,一手掀起柳颖的衣领,一手用了力气,左右开弓,十来个嘴巴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细皮嫩r的脸上,一边打一边低声喝道:“我让你躲开你不躲开,上来跟我起腻,想干嘛?跟相公那一套,玩到你家王爷我头上来了?你没瞎啊,怎么不认人了?啊?!”
  柳颖被拎着小脖打,只觉得耳边听到各种器乐,眼前见到无数颜色,一时直挺挺地毫无反应,被显瑒尽着一性子打了好一会儿,所有出去的知觉才恢复原位,方感到脸上又疼又胀,嘴巴里面又咸又腥,当下手足乱动,哇哇大叫,高呼救命!救命!
  餐厅里的响动和叫声把这座房子唤醒了,保安佣人房客们纷纷披上袍子开了灯卷过来,进了餐厅就见人高马大的显瑒掳着柳颖打脸,人们纷纷上前去拄,显瑒存心要把事情闹大,立着眉毛,回头一指:“我看哪个过来?”
  众人皆不敢上前,不知是谁想到了,忙找老太监去请皇上。住在三楼的溥仪已经带着眼镜穿着袍子下来了,推开旁人想要上前救柳颖,嘴里叫着:“表哥!表哥!”
  显瑒只当是没听见,仍拎着柳颖的脖子吼叫,呲牙裂嘴,恶形恶状,声音洪亮,字字清晰:“你敢跟我摸摸索索,你把我当什么?!你当变了天,你就能欺到我头上来了?我是不孝,我是无能,江山我没守住,宝贝让人一件一件连骗带偷地弄走卖掉,如今你连我手都敢碰了?!你爹爹惯得你折寿!你爹爹惯你,你爹爹惯你,我不惯你!来来来,你要看我手心,现在你给我看好了,看我手上有没有你那颗痣!”
  他捞起来柳颖,张开右手的手掌让他看,顺势又握了拳要揍他鼻子。溥仪在一旁听了他这几句话正寻思,见显瑒又凶猛起来,用了全身力气扑过去抓他的手,身子半倒在地上,低声地求他:“表哥!表哥!表哥你息怒!小柳公子平时就是小孩心性,冲撞了你就当是小还子不懂事,表哥是大人,别跟他置气啊!”
  一身酒气的显瑒听了这几句像是往心里去了,怒火平息下来,手上没松,却回头看了看溥仪,溥仪不住地说:“看我面子!看我面子!”
  “皇——上——。”他慢慢说道,声音拐了个弯,像是明白了,忽然又回头教训柳颖,“你给我看好了,皇上他和气,是他心性慈悲温良,他不是你玩伴!不是你朋友!皇后娘娘也不是!她说什么,说几近,你都要听好了,记好了,把话儿接好了!听到没有?!”
  小柳又疼又怕,三魂丢了七魄,虚弱地点头:“听好了。听好了。”
  显瑒这才松了柳颖,整理了自己的袍子,端端正正地给溥仪跪了下去,行的是五体投地的大礼。
  人们松了一口气,知道事情终于过了。
  挨打的是柳颖,接受教训的却是所有人,此后再没人敢去糊弄怠慢那和气的小皇上或跟他没深没浅地交往了。
  第四十七章
  显瑒的电话从天津打到奉天的王府里面,佣人们是按照彩珠交待的回答:“家里一切都好,您勿惦念。
  夫人身上很好。
  明月姑娘……明月姑娘现在不在府里啊,不知道是不是去了朋友那里,不跟人说的。
  她回来让她给您电话。是,是,号码记下了。
  您也保重身子骨。”
  ——实情没有相告,却一句谎话没有,王爷赶明儿回来了,他谁也逮不着。
  实情是:明月姑娘住的小楼被夫人使人放的一把火烧个精光,衣物细软一个不剩,走的时候手里连个箱子都没有,身上只一件蹭脏了的薄羊绒大衣。
  那时正是后半夜,她从王府出来,不能去南一家叨扰,自己在离家不远的慈恩寺门口站到天色蒙蒙亮,小沙弥出来打扫的时候。她一头乱发,一侧脸颊浮肿,冻了几个时辰肌r僵硬,话都说不出来,小沙弥把她带进禅房,请师父出采。打她一小,老和尚就认识她,见她这么狼狈也吃了一惊,上了热茶和点心,明月在暖和地方吃了些东西才有了力气,低了低头,声音发颤:“谢谢师父。”
  前一天夜里,隔着几重院墙,老和尚半夜惊醒在寺院里面看见了对面王府的火光,如今看到明月这副模样,心里也明白了几分,沉吟良久之后问道:“姑娘可要我联系小王爷?”
  她想了想,摇摇头。
  “有什么打算?”
  “……师父能不能借些银元给我?我想要先找个地方安顿,手里能周转了,马上归还。”
  小王爷平日认捐香火手笔慷慨,与这寺院相交笃厚,老和尚又对明月的身世渊源有所了解,闻言便去找管总务的徒弟支了些钱交给她。明月在庙里洗了脸,整理了一下衣服,口袋里揣着从老和尚那里借来的二十块钱终于离开了雨露巷。走到巷子口,她仍不忘回头看看,心里想,让她容身的地方,收纳她记忆的地方,保存着她爹爹当年抖的空帆的地方,如今被彩珠烧完了,可她欠的债能够就此偿完?
  两个星期之后,城中积雪开化的时节,明月在日侨小学找了一份临时的工作,是教小孩子们学习写汉字的课程。孩子们都差不多五六岁,男孩们戴着制帽,女生们都是板凳型的头发,还不会捣乱的年龄,让写字摹贴都乖乖的很听话。
  明月还在试用阶段,薪水可以拿到十五块钱。她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是个四合院的西厢房,对门住着一对夫妇在小南门卖豆腐,房东住南屋,是个五十多岁的单身老少爷,天稍稍暖和一点,就把自己养的鸟笼子挂出来了。
  明月买了煤,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生炉子取暖,刚开始怎幺也生不好,没过多久也琢磨出了窍门:煤块放在最下面,上面摞劈柴,劈柴的上面放纸和干草。上面的东西好点燃,温度上来了,慢慢把下面的劈柴和煤块带燃,火就着起来。她早餐吃得很简单,烧饼就热水就行,学校有教师食堂,每天免费供应午餐和晚餐,这点钱她就省下,总要买枝鲜花放在个粗陶罐子里。她在旧货店里面买了条款式美观,没有破损的棉布裙子和几条围巾,在家里用热水洗干净了,穿到学校去,也有同事称赞漂亮。第一个月的薪水下来,她还了十块钱给慈恩寺的老和尚,跟他说,下个月一定把剩下的还清……
  有天半夜她醒过来,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忽然觉得对于眼下的生活很满意,日子清苦,但是自由畅快。不似当年被显瑒从监狱里面救出来就扔到去日本的渡轮上的时候,那时的自己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没有独立生活的经验,挥霍着随身带来的钱财阔绰的盘缠,脑袋里面一时抱怨一时思念,于是人在王府之外,物质和思想上却无时无刻不被其牵连控制。
  现在的她却并非如此。她翻了个身,房间里面并不暖和,呼出的气息变成白白的雾,但是身体卷在厚被子里面却很舒服,倦意上来,她合上眼睛,忘记了要去惦记思念哪怕怨恨那个人了。
  校长池仲诺子邀请明月去参加日本人聚会,这个早春的夜晚,她终于又见到了东修治。两个人跳了一支舞,夜深的时候他送她回家,路上明月一直想要说一些感谢或抱歉的话,只觉得开口艰难,没有立场,自己是欺骗并利用东修治的人,无论什么原因,怎么解释都说不圆满。
  他却像早把拒绝指认土匪好营救南一的事情给忘了,到了地方从车子上下来,看了看周围街巷就有些不解:“明月小姐你住在这里?”
  “嗯。”明月道,“现在住在这里……我从雨露巷搬出来了。”
  四合院的门口有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卖豆腐的汉子每天晚上去进第二天要卖的货,回家很晚,这灯是他媳妇给他留的,暗黄色的灯火照在修治的脸上,让这张英俊的平静的面孔有了些柔软的情绪,那是一些细微的连他自己可能都察觉不到的表情的变化:微微蹙起的眉头,轻轻眯起的眼睛,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喉咙里面哽了一下……
  “要不是时间晚了,一定请修治君喝杯茶。”明月说。
  修治低下头:“……这是临时落脚的地方,是吗?还在找别的房子吗?”
  “这里蛮不错。离工作的地方不远。”
  “似乎不够舒适。”
  “比不得原来,但是出入自由,也有别的好处。”
  “我认识个朋友,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他有一间……”
  “修治君,”明月抬起头打断他,“我自己还应付得来。要是需要,一定去找你帮忙。”她说完呵呵手,“我要进去了。”
  修治依依不舍。
  他对她总是依依不舍的,可是每次见面不是时间紧迫,就是有突发情况,话不能说完,容颜还没有看清,让他事后想要回忆都觉得线索太少。可是这天夜里,在这个简陋的民宅门前,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生活里刚刚发生的一些变化,这让他觉得心疼,又因为潜藏的某种可能性而觉得有些激动,他拿着自己的帽子,站在那里好久没动。明月陪着他的沉默。
  卖豆腐的汉子推着吱吱呀呀的车子从巷子口过来,他一手推车,另一只手捂着肚子上,慢慢走到门前,抬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修治和明月,顾不得好奇,也没时间招呼,上了几节台阶,明月见他脚步发软,正想问张哥你怎么了,汉子已经倒在地上,呲牙裂嘴地满地打滚。
  明月吓了一眺,忙开了大门,三步并作两步去找张家媳妇。
  修治把姓张的汉子扶起来,他嘴巴扁了扁,忽然脖子向前一挺,吐了修治一身,随后便昏死过去,毫无知觉。
  修治的司机连忙跑下来,跟修治一起把老张抬进车子,她媳妇披了袍子正跟着明月出来,看见自己丈夫郎当着腿,以为他死了,当即吓得大声哭叫起来。明月费了好大劲把瘫软的妇人架起来:“嫂子,没事儿,刚才张哥还好好地推车,咱先把他送医院,你别慌啊,别慌!”
  深夜里街上没人,汽车一路奔驰开到医院,修治缴纳了费用,老张被送进处置室诊病打点滴,他这才去洗手间清理了一下大衣上的污秽。出来了,明月等在门口,说话有点结巴:“谢谢你啦,修治先生,要不是你,都不知道怎么办。”
  他摇摇头,找了一个长板凳坐下:“可能是胆囊炎。”
  “你怎么知道?”
  “上大学的时候同屋也是这个问题。天气一冷就会犯病,样子一模一样。都是我帮忙,送他去医院的。”
  “后来好了吗?”
  “可能是吧。出家上山了。生活更有规律,说是后来少发病了。”
  “是宫泽君?”
  “我跟你说起过宫泽君?”
  “说过的。小桔带我去府上的时候,你说从前经常一起上山宿营的四个朋友,其中有一个留在那里了。你提到他名字。”
  “我也说过为什么了吧?”
  “嗯。他的恋人嫁给他的哥哥。”
  “那可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你的记忆力可真好。”修治笑了笑,“现在有时候我也会想念宫泽君。这个人是个大个子,手长腿长,很帅气,人活泼,爱说笑话。
  他身上总会发生些事情,总有故事。比如说会因为胆囊炎呕吐,比如说出家做了和尚,这样的人是有标志性的,无关好坏,人人知道了都要议论起来,再把他的事情说给别人。可是人们说起我,会说什么呢?……我从小就是如此,什么都还不错,总是很守规矩,却没有一个突出的让人记得住的地方。好也好不起来,坏也坏不下去。是一个,…”修治想了想,目光有点散,深夜里,他累了,他不那般看重自己了,“容易被忽略的人。
  这件事情可真让人灰心啊。但是我历来如此,自己跟自己妥协了…”
  “修治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慷慨的人。如果我跟别人谈起身边的朋友,我不会谈起那个有胆囊炎的人,也不一定会说起来出家当僧侣的那个,但是我会跟他们说起修治先生。”
  “会说我什么呢?会不会说我爱上明月小姐,但你装作不知道?…”
  第四十八章
  “会说我什么呢?会不会说我爱上明月小姐,但你装作不知道?……”
  明月闻听此言,心里面如同有冰水滴在烧红的烙铁上,冷热交融,“嚓”地一下腾起白雾,蒙住了眼睛,好半天竟不能反应。半晌转过头去,心里面又开始恼怒自己: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聪明,占有着利用着这位好先生的善意与慷慨,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帮忙,就像小孩子,笑嘻嘻地抬头托着手跟大人要糖果,却总还摆着一个可怜又淘气的态度,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亲不疏的关系,对他的心意装糊涂!但他是知道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谁能像她这样愚蠢?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子!
  这种自责和懊恼让她霎时觉得如此难堪狼狈,生生出一身冷汗。她撕去了自己那层温柔的软弱的伪装,忽然恶狠狠地转过头,满眼都是泪,却瞪在眼睛里面不肯流出采,咬着牙对东修治道:“东先生说我装作不知道?我应该知道吗?我知道之后要怎么办?!你不知道我是谁,你不知道我的历史,你不知道我过的日子。你突然出现,帮我的忙,解我的为难,就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乘人之危对不对?早点告诉我不好吗?早点说你会在这个时候要账,我欠您那么多人情的时候也早明白一点!……”
  东修治目瞪口呆。
  明月站起来就走,身体虚弱,急火攻心,耳边嘈杂,几步迈出去忽然脚下发软,晃了几下险些要倒,右手把住墙撑住了。
  东修治赶忙上前,想要扶她,明月摆了摆手:“不必。”
  修治站在那里,摩擦着双手,没有办法,万分懊悔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好不容易说出来的话,居然让她这般反应,此时只觉得百口莫辩,眼睛发热,急得要流下泪来。
  明月的一阵晕眩和耳鸣好不容易才过去,待脑袋明白一点了,背朝着修治,冷冷说道:“南一是我好朋友,那天求东先生的事情,即使知道你今天讨账,也会相求。这人情太大,要是今后东先生要我一命,我,也,给。”
  修治颓然坐回椅子上,明月到底离开,脚步匆匆,他看看她的背影,慢慢摇头。
  这天下午,南一去了董绍琪的办公室,在门缝里面看见他正伏案写材料,一张怪好看的侧脸,见浓眉毛像丛茅草一样支棱八翘的。南一有点犹豫,想要把准备好的跟他抬杠的话先打打腹稿,旁边忽然冒出一个四十多岁蛮和气的胖子:“小妹妹找谁啊?”
  南一道:“那个,我……”
  绍琪闻声已经从办公室里面出来了,看见是她,没言语。
  南一跟胖子指了指他:“我就找他。董绍琪。”
  胖子呵呵笑:“小董这不是在吗?我看你在这门口看了十多分钟了,还纳闷你这是要干什么呢。”
  南一扁扁嘴,心想这位大叔,你何等多嘴。
  胖子走了,绍琪仍是不笑不言地看看南一,南一低了低头:“绍琪你好。头上的伤可好些了?还头疼不?”
  绍琪道:“承蒙您惦记。”
  这事儿发生在十多天以前,南一身体恢复,睡醒了午觉,正躺在床上磨蹭,听见外面有响动,是那董绍琪又来登门拜访了。大人不在,保姆给他端了茶和点心,南一在睡衣睡裤外面裹上圆滚滚的棉袍子,一身臃肿地出来,脚上还趿着棉拖鞋,看到绍琪,她躬身长揖:“大哥你又来叼扰我了?还是不肯给人消停啊。”
  绍琪起身:“客气了。不敢叨扰。就是想请你去看明晚上的电影。来送票的。”
  南一最爱看电影,从牢房里面出来个把月了,难免有点想念,张了张嘴巴,没再着急送客。
  绍琪见有机可乘,忙乘胜追击:“美国来的笑片啊。逗死人了。里面那男的带着礼帽,嘴上一撇小胡子,穿着燕尾服和肥裤子…都说好看。”说罢看着南一笑笑,“想去吗?想去,我就带你去。”
  南一没言语,坐下来,把保姆给绍琪准备的点心端过来,用勺子挖了一块,放在自己嘴里,慢悠悠地说:“想去啊,真想去,我这都老久没出房间了…”
  “就是啊,现在春光大好,北陵都长草了。我说你也是该出门玩玩了。听说明天气温还要升高,咱先去吃顿西式晚餐,然后再去看电影。我说你也是,”绍琪道,“别人生病消瘦,我看你胖了有十斤吧?出去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话没讲完,南一站起来,仰着脸:“董绍琪谁给你权利批评我?人各有志,各过各活,我就喜欢窝在家里长胖,你有电影票就了不起了?你不知道那人叫什么,我告诉你,这留着小胡子,穿燕尾服和肥腿裤的叫查普林,他的电影我早就看过了。明天我就算想着,也不跟你去。”
  “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哈哈,言重了,没跟我自己过不去,就是不想照你说的办。”
  “哪里得罪你了?”
  “你来不就是看我笑话?那天你还敢跟我提我穿我姐红衬裤的事情,你不提这个还倒罢了,提起来我又想起另一桩事儿。十一岁那年,我妈给我两个大子儿让我买梨膏糖吃,你非让我拿那两个大子儿跟你去砂子地玩扒大堆儿,后来我就捡回来一个大子儿,另一个我看就是让你给扒走了。”
  “还记得呢?”
  “没齿难忘。”
  “那我怎么补偿你啊?”
  “你若消失,我心甚慰。”
  董绍琪本来嬉皮笑脸地跟南一贫嘴,听到这个脸上讪讪的,再也没说什幺,整理了一下衣服,往玄关走,准备告辞了。南一在他背后紧迫不舍:“呦?不高兴了?我才说几句啊,您就不高兴了。不怕跟你说,咱俩啊没长期相处,我这人烦人着呢。说几句话算什么啊?我坐过牢的,您不知道啊?时间不长,学的不少,我见的鬼比你见的人还多呢。还想糊弄我?就你那小样……”
  南一越说越难听,董绍琪忽然猛地回过头来,紧紧看定南一。南一瞬间闭嘴了。
  “刘南一,”绍琪慢慢说道,“你知不知道你根本没鼻梁子?”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鼻子是趴的。你长得一点都不好看。你知道吗?我糊弄你?我糊弄你图什么啊?”绍琪冷冷道,“我从小就觉得你这人挺好玩的,我小时候就很喜欢你,回来还想作朋友,你犯得着跟我这么凶神恶煞的吗?我没不高兴。真的。南一。你才不高兴呢。你非常不高兴,但是你发泄不出来,你就跟自己较劲,又脏又胖地躲在家里。见我来了,又跟我来劲。你挺可怜的。刘南一。”董绍琪恶毒又冷静地说完,转身要下台阶拿门口的大衣,保姆刚在地板上打蜡,绍琪不熟悉地形,脚下一滑,整个人哧溜在地上,四肢腾空,后脑勺着地,“乓”一声脆脆的响,样子十分滑稽。
  刚还义正词严的教训南一,如今这副惨象倒在地上,南一这正恨得牙根发痒呢,一个没忍住,拍着巴掌哈哈笑起来。董绍琪不可能不疼,他慢慢坐起,穿上大衣,面色镇定,装得就像没事儿人一样,只是出门之前,向还没笑完的刘南一竖了竖大拇指。
  门一关上,南一那一脸笑模样就垮了下来,一个人在门口站了好久,回去客厅里面一看,两张电影票被他压在茶杯下面。
  第四十九章
  美国电影很搞笑,前面后面的观众都笑前仰后合,南一嘴巴里面含着杏干,脸上却面无表情,她一个人来的,旁边空了一个座位。
  她下午去了明月的新住处,她正在批改学生们的描绿习字帖。南一把董绍琪的事情跟她说了,絮絮叨叨地也没有个重点。明月抬起头里,看看她:“无论你对绍琪有没有意思,这回做得肯定是有些失礼。”
  “你知道,我对别人素来不是这样的,就是跟这个人觉得无所谓,怎么作,怎么讨厌都行”南一说。
  “为什么呢?”明月说。
  “因为……因为我跟他熟,小时候就认识,而且,”南一想了想,“我觉得他对我好,好象是挺好的。”
  跟你熟,还有对你好,都不是他的错啊,仔细想想,他那天说的也有些道理,你心里不高兴,谁都知道的,有这么一个人替你爹妈让你出气,这是他的善良,你冷言冷语不说,他倒在地上,你为什么拍着巴掌笑呢?”
  南一低下头,心里想明月说的是对的,觉得有点难为情,手里面嘴巴里面就琢磨找点事情做,看见她桌子上有一个苹果,就想伸手拿来放在嘴巴里面咬,再四处看看,见她这屋子里似乎只有这一个苹果,便咽了咽口水,脸转向别处了。
  明月仍在看学生们的字帖,却对她说:“你听我说,喜不喜欢董绍琪,愿意不愿意跟他在一起还在其次,你们的父母都认识,可不要失礼改天去找他说句话,聊聊天,把那天的事情对付过去”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白水,“我这么说,你服气不?”
  南一“哧”了一声:“你又比我懂事了?”
  明月笑着说:“不然你来找我干什么?”
  南一坐到她旁边来:“董绍琪那边,我改天找个时间把面子还给他。今天你跟我去看电影好不好?”
  “嗯……”明月略沉吟,“不行。批完作业,还有事情要做。”
  “干什么?”
  “收拾行李。”
  “……”南一一下子愣住了,“要去哪里啊?”
  “我这两天事情太多,你还刚刚病好,我也没跟你说。吉林那边有一个日侨村落,一时找不到会日语的中国老师,他们的校长向诺子校长求助,我们这边要派遣一位老师过去……”
  “你是自己申请的。”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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